诉说

（十八）

你大病一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晓府，继而飞向了与晓府交好的各个府邸，自然也包括了皇宫和摄政王府。

于是，当你昏睡两日，终于退烧醒来，脑子还昏昏沉沉、浑身软绵绵使不上一点力气时，勉强睁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家人们谁懂啊！谁懂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床边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的“救赎感”啊！这简直比鬼压床还吓人！

只见你的闺房内，几乎快要站不下脚。

爹娘晓将军和晓夫人自然是守在最近处，眼眶通红，满脸担忧后怕。兄长晓萧舟和姐姐晓挽鸢也挤在旁边，眉头紧锁。外祖父尹丞相虽碍于礼数站得稍远些，但那关切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你身上。

这还没完！

视线再往外挪，好家伙！那一身明黄常服、难掩焦急之色的，不是皇帝林溯是谁？他身边那位凤仪万千、同样面带忧色的，正是焉皇后！甚至连太后老人家都派了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前来探视！

而年轻一辈里，林疏鹤几乎是扑在床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肿得像核桃，死死抓着你的被角，仿佛一松手你就要消失了。

任维安则站在另一侧，眼睛也是红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湿透了的手帕。

江浸月站在稍靠后的位置，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虽然他自己病才刚好利索，但眼神里的担忧却做不得假。

就连你的系统018，也顾不得显形是否会吓到凡人，化作一个半透明的虚影，焦躁地在你床头飘来飘去。

被这么多双充满关切、焦虑、后怕的眼睛齐齐注视着，你刚醒来的那点迷糊瞬间被吓飞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又背过气去。

然而，惊吓过后，看着这一张张写满真诚担忧的脸庞，再对比梦中那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惨状，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暖意，是庆幸，但……也有一种莫名的、源自梦魇深处的委屈和……恶意？

是的，恶意。

一种想要试探、想要确认、甚至想要“报复”的恶劣念头，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你看着床边最紧张的林疏鹤，梦中他为季沫白呵斥你、冷落你、最终漠视你死亡的画面再次清晰起来。

好啊，为了个季沫白敢拒绝本小姐？还敢给本小姐脸色看？

你在现代可是《甄嬛传》、《如懿传》十级学者，宫斗宅斗剧本烂熟于心！

演戏？谁不会啊！不就是绿茶白莲花吗？以毒攻毒，用魔法打败魔法！说不定你比那季沫白还要茶香四溢呢！

说演就演！

你眼眶一红，小嘴一瘪，原本就因病而苍白的小脸更是泫然欲泣，声音微弱又委屈，带着刚病愈的沙哑：“呜……阿鹤……”

林疏鹤一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这副模样，心都快碎了，连忙凑得更近，小心翼翼地将你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轻拍着你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语语，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难受？别怕别怕，我在这呢！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揍他！揍不过我就让父皇砍他脑袋！”

你在他怀里先是含蓄地、小声地抽泣，肩膀微微颤抖。

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呵护，你心一横，索性放开了演，从抽泣直接升级为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宿、宿主大大？”系统018被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整懵了，数据流一阵混乱，“你又想搞哪出啊？”

它快速扫描了一遍现状——上有皇家无限庇佑，下有仙门师尊托底，身边围满了真心爱护你的人，它实在想不通现在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能欺负到你头上？

你一边哭，一边从林疏鹤怀里微微挣脱出来，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抽搭搭地问：“阿鹤……你、你会不会……为了别的女子……而拒绝我、讨厌我啊？”

林疏鹤被你问得一愣，满脸的莫名其妙：“嗯？语语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你身边关系近的女子，除了家人，似乎就只有任维安了。

如果他为了任维安而拒绝你……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先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他下意识地抬头，古怪地瞥了任维安一眼。

任维安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林疏鹤！你什么意思？！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意思。”林疏鹤迅速收回视线，心里更加确定——绝对不可能！答应任维安的什么狗屁邀请？下辈子都不可能！

“语语，你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好像很怕我们？”任维安懒得再理林疏鹤，担忧地看向你，觉得你醒来后的状态很不对劲，那种恐惧和疏离感不像是装的。

“主要是……”你正准备继续你的绿茶表演，添油加醋地描述一下梦中的“悲惨遭遇”，以此来博取同情并“警告”他们离季沫白远点。

然而，话刚出口，你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你！你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不对，是你的意识好像飘了起来，脱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下面那个依旧在抽泣的“自己”！

鬼附身了？！你吓得魂飞魄散！师尊！您这平安玉镯不管用啊！怎么还真有东西能上身啊？！

然后，你就看到“你”猛地抬起头，视线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后面的江浸月。

那一瞬间，“你”的全身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表演，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悲恸！

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变得弱气而卑微，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

“阿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浸月。他看着“你”那完全陌生的、充满了绝望和害怕的眼神，听着那截然不同的语气和称呼，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骤停的猜想猛地窜入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了一下同样震惊的林疏鹤和任维安。

两人虽然满心疑惑和担忧，但在江浸月异常严肃的眼神下，还是暂时退出了房间，并体贴地关上了门，至于他俩出去后会不会立刻打起来，就没人能保证了。

屋内只剩下“你”或者说，占据了你身体的灵魂苏柠潼、江浸月、以及飘在空中同样目瞪口呆的系统018，它似乎检测到了异常能量波动，但无法解析。

江浸月一步步走近床边，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和颤抖，他试探着，轻轻地叫出了那个他愧疚了三生三世的名字：“苏……柠潼？”

“我在！”床上的“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更加慌乱无措，“阿月……我……我不是故意……”

确认了！

真的是她！那个被他误会、伤害、最终眼睁睁看着她走向绝路的苏柠潼！

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缕残魂，但依旧冲击着江浸月。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极其轻柔地、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般，环抱住了那个正在瑟瑟发抖的身体。

“我知道……对不起……柠潼，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蠢……是我对不起你……”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遍遍沉重而真挚的道歉。他知道，再多的语言也无法弥补曾经的伤害。

被江浸月抱在怀里的“苏柠潼”愣住了，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释然和满足感涌上心头。

她等待这句道歉，等待这个理解，仿佛等待了千万年。她缓缓地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凄美的微笑。

填补遗憾，神魂超度。

你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吸力再次传来，你的意识重新回归身体。

而在你彻底掌控身体的前一瞬，一股极其温暖、柔和、仿佛蕴含着无尽光明的灵识轻轻触碰了你的意识，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在你脑海中响起：

“谢谢你，借用了你的身体片刻。打扰你了。为了感谢你，当你在修真界遇到特殊危急情况时，我会尽力来帮你的。”

那是苏柠潼最后的声音。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暖流仿佛注入你的四肢百骸，让你因大病而虚弱的身体都感觉舒畅了许多。

你愣愣地“看”着那缕属于苏柠潼的残魂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最终汇入了你手腕上那枚师尊给的储物玉镯之中，消失不见。

“姐姐……”你下意识地在心中喃喃，“你是什么灵根呀？”竟然能让人感到如此温暖和安心。

“变异光灵根。”温柔的声音再次轻轻回应，然后彻底沉寂。

难怪……光，驱散黑暗，带来温暖和希望。

你呆呆地，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最后那个拥抱的暖意，不由低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等你完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重新掌控了身体，而江浸月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眼神发直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仿佛还没从刚才那短暂却震撼的相遇中回过神来。

你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想想他平时那副清冷高傲、怼起你来毫不留情的模样，顿时气笑了。

这厮平时不是看着挺精明难搞吗？怎么一遇到他的“白月光”，智商就直接回炉重造了？

你伸出手指，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喂喂！江浸月！回神了！别愣着了！你不会真变成傻子了吧？”

江浸月被你戳得回过神来，对上你那双恢复了神采、带着明显戏谑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习惯性地就想用冷淡掩饰过去：“小鹿茸，你怎么说话呢！”但语气却硬不起来。

你存心逗他，脱口而出：“哼！你和你家白月光小姐姐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种不耐烦的态度！”

话一出口，你就后悔了。只见江浸月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浓重的愧疚和悲伤再次笼罩了他，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晓鹿语，我……”

你赶紧摆手找补：“哎哎哎！打住！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错怪过你！那都不是你的本意，是被坏人蒙蔽了！你别老是一副欠了我八百吊钱的样子！”

江浸月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冀的光：“真、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

“当然啦！”你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又肯定，“又不是你的错！内疚一分钟，寿命减一年！为了你的小命着想，赶紧把那点愧疚给我扔了！”

江浸月看着你努力安慰他的样子，眼眶微微发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这一次，他伸出手，不再是透过你看别人，而是真真切切地、作为江浸月，拥抱了一下你，轻声道：“谢谢。”

这时，系统018很有眼力见地把门外大概率已经吵过一架的林疏鹤和任维安又叫了回来。

两人冲进房间，看到你和江浸月似乎已经恢复正常，都松了口气，但依旧满心疑惑。

系统018飘到你身边，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宿主，你刚才……到底为什么那么害怕？你说的梦，又是怎么回事？”它总觉得，苏柠潼残魂的出现，和你之前的恐惧，必然有联系。

你看了一眼围在你身边的众人，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你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将那个纠缠你许久的噩梦，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缓缓道来：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梦见我本来生活得很幸福，有你们所有人疼爱着我。但是后来，一个叫季沫白的女孩出现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你们的喜爱、信任，慢慢地都转移到了她身上……爹娘、外祖父外祖母，甚至连陛下、娘娘和太后老人家，听到的关于我的事情，全都变成了我的不懂事、我的恶毒……”

你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梦中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再次袭来。

“后来……到了修真界，她变本加厉……抢走了我的师尊，我的师兄师姐……最后，她连我安身的院子、我的武器都不放过……甚至……甚至亲手挖走了我的灵根……让我众叛亲离，惨死荒野……”

你说到这里，身体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林疏鹤和任维安立刻一左一右紧紧握住你的手。

而系统018，在听完你的叙述后，数据核心猛地一震，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三生三世，它的宿主下场都是如此凄惨？！天道难道就如此不公，如此无情吗？！

你抬起头，用恳切的、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目光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求求你们……如果以后，真的有一个叫季沫白的人出现……你们能不能……远离她？不要相信她？不要……不要像梦里那样讨厌我？”

林疏鹤和任维安对视了一眼。

尽管他们两人是宿敌，平日针锋相对，但在这一刻，为了保护你，他们的眼神达成了空前的一致——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杀意的默契。

不管这个季沫白是谁，不管她有什么手段，只要她敢出现，敢伤害语语一丝一毫，他们绝对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语语，别怕。”林疏鹤握紧你的手，眼神坚定，“梦都是反的！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没错！”任维安也用力点头，眼中闪过厉色，“什么季沫白李沫白，敢来招惹你，我先让她尝尝摄政王府的手段！”

江浸月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紧握的拳头和眼中深沉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知道，仅仅一个梦，或许不足以让他们完全相信。但有了苏柠潼残魂的出现，加上你如此真切的恐惧，至少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警惕的种子。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