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是一种燃料,在强尼·银手的灵魂里熊熊燃烧了数十年,驱动着他去反抗,去毁灭,去在夜之城的铜墙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而现在,这燃料被克里·欧罗迪恩尽数引燃,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把他囚禁在这镀金鸟笼里的疯子。
几天了?强尼已经懒得去计算。每一天都在克里的“温柔”规训和强硬压制中度过。每一顿饭,每一次触碰,每一句看似关心实则宣告所有权的话,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锉磨。克里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不疾不徐地收紧着包围圈,欣赏着猎物逐渐力竭的挣扎。
强尼的愤怒未曾熄灭,但它开始变质,混合着一种无力的焦躁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诡异的熟悉感。克里太了解他,了解他的喜好,他的习惯,甚至他隐藏最深的脆弱。那些刻意准备的、合他口味的食物;那些恰到好处、在他即将爆发边缘又稍稍退开的距离;那些关于过去、关于音乐、关于武侍乐队辉煌岁月的、似是而非的回忆碎片……它们像慢性毒药,侵蚀着他的意志。
不!不能这样!他是强尼·银手!他宁愿死在荒坂塔顶,也不要变成克里·欧罗迪恩精心饲养的宠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日益清晰——杀了克里。
只有克里死了,他才能获得自由。才能终结这令人作呕的、扭曲的关系。这是唯一的选择。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这天下午,克里似乎沉浸在新曲的创作中,工作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略显烦躁的吉他拨弦声。他习惯性地将他的爱枪——“大天使”,随意地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起身去旁边的酒柜倒酒,背对着客厅。
那把枪,线条优美,威力巨大,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带着一种冷冽而致命的气质。
强尼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的呼吸瞬间屏住。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把躺在天鹅绒沙发上的“大天使”,和克里毫无防备的背影。
没有犹豫!不能再犹豫!
强尼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无声而迅猛地扑了过去。冰凉的金属触感入手瞬间,一种久违的、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感涌遍全身。他熟练地检查弹匣——满的。克里甚至没有上保险。
他抬起手,手臂绷得如同钢铁,稳稳地瞄准了那个背对着他,正往杯子里加冰块的背影。克里的脊背在白色的背心下显得宽阔,却毫无防备。瞄准镜里的十字准心,牢牢锁定了他的心脏。
扣下扳机。只要轻轻扣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自由。唾手可得。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压在冰冷的扳机上。
杀了他。这个囚禁你、侮辱你、试图扭曲你的变态。这个践踏你尊严、强行索要你感情的疯子。
杀意汹涌澎湃。
可是……为什么手指像被冻住了一样,沉重得无法弯曲?
然后,在强尼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克里轻轻地、近乎叹息地开口,同时,他的手搭上了旁边一把木吉他的琴弦。
“还记得这个吗,强尼?”
他没有等强尼回答,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几个熟悉的、带着一丝粗粝和狂放气息的音符流淌出来。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强尼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
是那首曲子。武侍乐队早期,他们还在肮脏的地下酒吧嘶吼,对未来充满盲目自信时的作品。旋律简单,节奏暴烈,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愤怒和渴望。是那首——《Chopping in》(劈砍而入)。
克里低声哼唱起来,嗓音沙哑,不再是如今舞台上那种经过精密调校的华丽,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仿佛一下子把时光拉回了几十年前,那个弥漫着烟味、酒气和年轻人汗臭的逼仄排练室。
“电路在嘶吼,钢铁在哭泣, 我们用噪音劈开这虚伪的夜! 没有未来,只剩现在, 砸碎一切,直到黎明降临!”
强尼的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模糊。
他看到的不是这个奢华、冰冷、如同展览馆般的客厅,而是那个堆满了劣质音响和电线、墙壁被涂鸦覆盖的狭窄空间。
他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衣着精致、眼神偏执、深不可测的摇滚巨星,而是那个同样年轻、同样愤怒、同样对未来又恨又爱的吉他手克里。那个会为了一个音符和他吵得面红耳赤,又会在他喝醉后默默把他拖回住处,嘴里骂骂咧咧却动作不减的队友。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他们共享一瓶廉价的酒,在破旧的沙发上抵足而眠,为了一个共同的音乐梦想眼睛发光,在舞台上汗水交融,用最狂暴的音乐对着台下的世界竖起中指……
那时候,他们是一体的。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是在这个操蛋世界里仅存的、能理解对方身上那份疯狂和绝望的同类。
“大天使”的枪口,微微垂下了几毫米。
仇恨和旧情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厮杀。一边是现在克里对他做的这一切,那令人窒息的掌控和强制爱;另一边是曾经并肩作战、分享过最真实青春和梦想的情谊。
杀了他?杀了这个曾经唯一能跟上他节奏的人?杀了这个……或许是用最错误的方式,却……强尼不敢想下去。
他的手指依然扣在扳机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扣下去,不仅会终结克里的生命,似乎也会彻底斩断他自己某一部分重要的过去,否定掉那段虽然混乱却真实活过的岁月。
他恨克里,恨之入骨。但他无法否认,那段有克里有武侍乐队的时光,是他漫长而操蛋的人生中,少数几个不算完全黯淡的片段。
就在这痛苦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僵持中——
“砰!!”
巨大的爆炸声猛地响起!客厅那扇昂贵的防弹落地窗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内喷射!
数名身着荒坂特制战斗服、脸上戴着毫无表情金属面罩的特工,利用索降装置破窗而入!动作迅捷、精准、冷酷,充满了公司狗特有的高效杀戮感。
为首一人,面罩上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一手拿枪、神情恍惚的强尼·银手。
“目标确认。强尼·银手。执行清除协议。”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数把智能冲锋枪瞬间抬起,枪口对准了强尼。
强尼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巨大的情绪冲击和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回过神来。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这一次,比克里带来的更加直接和冰冷。
然而,有人反应比他更快。
“强尼!趴下!”克里的嘶吼声盖过了玻璃的碎裂声和敌人的枪栓声。
几乎在窗户破裂的同一瞬间,那个刚才还在弹唱旧日摇滚曲调的身影,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速度!
克里想也没想,猛地将手中的木吉他朝着最近的特工砸去,同时身体如同炮弹般冲向强尼!
“强尼!趴下!”克里的嘶吼声盖过了玻璃的碎裂声和敌人的枪栓声。
下一秒,强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踉跄着向后倒去。
而克里,已经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和荒坂特工的枪口之间。
“噗噗噗——!”
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沉闷而致命。数颗子弹毫不留情地钻入了克里毫无防护的胸膛和腹部!血花瞬间在他白色的背心上晕染开来,刺目得惊心。
克里的身体剧烈地一震,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但他没有倒下,反而借着冲势,猛地将倒地的强尼彻底护在自己身后的死角,用自己重伤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
“咳……”他咳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强尼苍白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强尼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到克里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带着嘲讽、偏执或虚假平静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决绝。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焦急的确认,确认强尼是否安全。
“别……出来……”克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因血液倒灌而含糊不清,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抬手砸向了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装饰浮雕!
嗡——!
一道厚重的、闪着金属冷光的装甲板瞬间从天花板落下,“轰”地一声砸在地面,将客厅区域与强尼所在的位置彻底隔开!只留下一个狭小的、带着防弹玻璃的观察孔。
强尼被彻底关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密室里。而克里,则被留在了外面,独自面对数名荒坂精锐特工。
“克里!***!开门!”强尼猛地扑到冰冷的装甲板上,疯狂地捶打着,透过观察孔向外嘶吼。
他看到外面,克里已经因为重伤和失血,单膝跪倒在地,但他依然抬着头,那双染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捡起了强尼刚才掉落在地的“大天使”。
他的眼神变得疯狂而炽热,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光芒。他对着那些逼近的特工,露出了一个混合着鲜血和嘲讽的、疯狂的笑容。
“你们……弄脏了我的地板……”他嘶哑地说,然后举起了大天使。
“而且……谁准你们……动我的东西?!”
枪声再次爆响!但这一次,是克里开的火!大天使咆哮着,愤怒的子弹射向敌人。
外面的客厅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枪声、爆炸声、家具碎裂声、肉体被击中的闷响、克里的怒吼和特工的惨叫交织在一起。
强尼被困在绝对安全的密室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刚刚还用身体替他挡子弹的男人,此刻正拖着重伤的身躯,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不要命的疯劲,与荒坂特工惨烈地搏杀。
每一颗子弹击中克里,他的身体就颤抖一下,血花飞溅。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停地移动、射击、躲避,像一场用生命演绎的、最后的重金属演出。
强尼的手还紧紧攥着,指甲嵌入了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冲击和混乱。
恨他吗?恨。
想他死吗?几分钟前,是的。
但现在……为什么看到他那副浑身是血、摇摇欲坠却还在为自己战斗的样子,胸口会堵得无法呼吸?为什么那首该死的《Chopping in》的旋律,会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克里·欧罗迪恩!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疯子?!
终于,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帷幕。
客厅里一片死寂,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
克里摇摇晃晃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脚下是几名特工的尸体。他浑身浴血,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而急促。大天使从他无力垂下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艰难地转动视线,最后透过那小小的观察孔,看向了密室里的强尼。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似乎确认了强尼安然无恙,那紧绷的什么东西,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对着强尼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却最终无力完成。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倒下,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克里!!!”
强尼·银手的嘶吼声,被彻底隔绝在冰冷的装甲密室之内,无人听见。
外面,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