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发现，养个孩子比处理地盘纠纷麻烦多了。
林糯被带回家的第三个月，总算褪去了初见时那层脏兮兮的“壳”。李嫂把他养得白白嫩嫩，原本就柔软的头发更显蓬松，像团晒干的棉花。只是性子还是怯生生的，见了沈倦就往李嫂身后躲，说话细声细气，像怕惊扰了什么。
这天沈倦回来时，客厅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林糯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本童话书，手指点着字一个一个念，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听见开门声，他“噌”地站起来，怀里的书“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像只被施了定身咒的小兔子。
“回来了？”李嫂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糯糯等你半天了，说要给你看他画的画。”
林糯的脸“唰”地红了，小手绞着衣角，脚尖在地毯上蹭来蹭去，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囔：“没、没有……”
沈倦换了鞋，把外套递给佣人，目光落在地上的童话书上。封面是只蜷缩在树洞里的小狐狸，像极了初见时躲在垃圾桶旁的小孩。他弯腰捡起来，指尖碰到书页边缘，林糯忽然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先生，这个故事里的小狐狸……最后有地方住了吗？”
沈倦翻开书，漫不经心地扫了几行：“嗯，被猎人捡走了。”
林糯的眼睛更亮了，像落了星星：“那、那猎人会欺负他吗？”
“不会。”沈倦合上书，把书递给他，“猎人给了他窝，还喂他吃肉。”
林糯抱着书，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忽然抬头看沈倦，睫毛颤了颤：“先生也会像猎人一样……一直留着我吗？”
沈倦的脚步顿了顿。他很少被人用这样依赖的眼神看着，像株刚抽芽的菟丝子，小心翼翼地想攀附上什么。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听不出情绪：“看你乖不乖。”
林糯立刻挺直了小身板，用力点头：“我很乖的！我会自己吃饭，会自己穿衣服，还会帮李嫂擦桌子……”他数着自己的“优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有点底气不足地补充，“我、我还会给先生捶背。”
沈倦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难得放软了语气：“过来。”
林糯犹豫了一下，小步挪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灯光落在沈倦的侧脸上，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硬，显得没那么吓人了。林糯盯着他的下巴看了会儿，忽然踮起脚尖，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胡茬——沈倦最近忙得忘了刮，冒出点青色的胡茬。
“扎手。”他小声说，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沈倦挑眉，没躲。这小孩最近胆子大了些，敢偷偷碰他的袖口，敢在他看文件时趴在旁边的地毯上画画，现在居然敢伸手摸他的脸了。
“先生，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林糯忽然问，小手还停在他下巴上，眼神里带着认真的担忧，“你的眉毛皱在一起了，像李嫂揉皱的面团。”
沈倦愣了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皱紧了眉。下午处理了桩棘手的麻烦，对方是块难啃的骨头，周旋到现在才脱身。他没说话，林糯却忽然踮得更高了，小胳膊努力往他肩上够，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按在他的眉骨上，动作笨拙地想把他皱起的眉头抚平。
“李嫂说，皱眉会变老的。”他仰着小脸，鼻尖快碰到沈倦的下巴，呼吸带着点牛奶的甜香，“先生不老，先生好看。”
沈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颤。他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奉承，听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讨好，却第一次被这样直白又纯粹的话砸中。他抓住林糯的手腕，入手一片温热柔软，像握着块暖玉。
“谁教你说这些的？”他的声音有些哑。
林糯的手腕被他捏着，却不怕了，反而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胸口，像只撒娇的小猫：“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先生对我好，先生就是最好看的。”
这大概是林糯第一次主动靠这么近。柔软的身体带着暖意，隔着衬衫熨帖过来，像团小火炉，烘得沈倦心口发暖。他低头，能闻到林糯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干净得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午后。
“饿了吗？”沈倦松开他的手，声音不自觉放柔。
林糯立刻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饿！李嫂做了糖醋排骨，糯糯留了最大的一块给先生。”他拉着沈倦的手往餐厅跑，小手软软地裹着他的掌心，像块融化的软糖。
吃饭时，林糯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扒着饭，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他。沈倦被他看得不自在，夹了块排骨放进他碗里：“吃你的。”
林糯把排骨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上的一点肉渣都没放过，吃完舔了舔嘴角，忽然放下筷子，小手捧着一个橘子递过来：“先生，吃橘子。”
沈倦挑眉：“自己剥。”
林糯哦了一声，乖乖坐回去剥橘子。他的手指还很细，指甲修剪得圆圆的，剥橘子时用力抿着嘴，小眉头微微皱起，像在对付什么难题。橘子汁溅到指尖，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偷吃到蜜的小松鼠。
剥好的橘子被分成一瓣一瓣，摆得整整齐齐。林糯捧着盘子递到沈倦面前，仰着脸笑：“先生吃，甜的。”
沈倦拿起一瓣放进嘴里，果然很甜，汁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酸，像这孩子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却让人忍不住想多尝几口。
“先生，”林糯忽然凑过来，小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晃了晃，“明天……可以带糯糯去公园吗？李嫂说公园里有秋千。”
他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微微上扬，像根羽毛轻轻搔在人心尖上。沈倦这才想起，自从把他带回家，这孩子几乎没出过门，每天就在别墅里看书、画画，最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明天有事。”沈倦说。他明天要去码头看一批货，那地方鱼龙混杂，不适合带个孩子。
林糯的眼睛立刻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他低下头，小手慢慢收回去，指尖抠着地毯的纹路，小声说：“哦……”
那副失落的样子，看得沈倦心里莫名一堵。他沉默了会儿，看着小孩耷拉着的脑袋，像株被霜打了的向日葵，忽然改口：“后天。”
林糯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重新亮起光，像点燃了的小灯笼：“真的吗？”
“嗯。”沈倦别开视线，端起茶杯抿了口，“但你得听话。”
“我听话！”林糯立刻保证，小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我一定乖乖的，不跑远，不乱摸东西，先生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怕沈倦反悔，还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沈倦看着他递过来的小拇指，白白嫩嫩，指甲盖透着粉。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跟人拉过钩，只觉得幼稚。可对上林糯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用自己骨节分明的小指，轻轻勾住了那截软软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糯念着儿歌，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勾着他手指的力道轻轻的，却像在他心上系了根细细的线。
沈倦看着他笑弯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带这孩子去趟公园，也没什么不好。
夜里沈倦处理完文件，路过林糯的房间时，门虚掩着，透出点暖黄的光。他推开门，看见林糯抱着个小熊玩偶，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小嘴角微微翘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床头柜上摆着张画，画里是两个火柴人，一个高一个矮，手牵着手站在秋千旁，天空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先生和糯糯。
沈倦站在床边看了会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小孩温热的脸颊时，林糯在梦里哼唧了一声，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
他收回手，轻轻带上门，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的月光落在地板上，像层薄薄的霜。沈倦靠在床头，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脑子里却反复出现林糯的样子——他递橘子时亮晶晶的眼睛，拉钩时认真的表情，还有睡梦中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孩子像颗突然滚进他灰暗世界里的软糖，带着点甜，有点黏，却意外地……让人没法拒绝。
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孩子躲在垃圾桶旁，眼神警惕又惶恐，像只随时会逃跑的小兽。而现在，他会对着自己笑，会拉着自己的手撒娇，会把画好的画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沈倦低笑一声，把烟扔回烟盒。或许，养个孩子，也不算太麻烦。
至少，这屋子里有了点人气，不再像座冷冰冰的牢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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