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糯十五岁这年，个头蹿得飞快，原先到沈倦腰际的小不点，如今已经能平视他的下巴。只是那身软糯的性子没改，说话依旧带着点温吞的气音，看人时眼睛总像蒙着层水雾，唯独在沈倦面前，胆子越来越大。
这天沈倦回来时，客厅里没像往常那样亮着暖黄的灯。他皱了皱眉，刚换好鞋，就听见楼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糯穿着件白色的棉质睡衣，头发睡得有些凌乱，眼睛半睁半闭，像只没睡醒的猫。
“先生？”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回来了？”
“怎么不开灯？”沈倦脱下沾着夜露的外套，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意。这孩子怕黑，以前哪怕是半夜起来喝水，也得把走廊的灯全打开。
林糯的脚尖在地板上蹭了蹭，小声说：“等你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转身往厨房跑，“我给你温了汤，李嫂说这个汤能安神。”
沈倦看着他轻快的背影，眼底的冷意淡了些。这几年他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回来时天都快亮了，林糯却总记着给他留一盏灯，或者温着一碗汤。这小小的牵挂，像根细细的线，总能把他从那些刀光剑影的混沌里拉回来。
林糯端着汤碗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沈倦面前的茶几上。瓷碗边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先生快喝吧，还热着呢。”
沈倦拿起勺子，刚要喝，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神一沉，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泄露出几个字，带着惯有的冷硬。
林糯坐在沙发上，小口抿着自己碗里的汤，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边的身影。沈倦背对着他，肩膀绷得很紧，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一看就知道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等沈倦挂了电话，林糯才小声问：“又出事了吗？”
沈倦没说话，拿起汤碗一饮而尽。温热的汤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底的烦躁。今天码头的货被人截了，对方是新冒出来的势力，下手又狠又急，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先生，”林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能不能……别总跟那些人来往？”
沈倦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少年的眼睛里满是担忧，还有点藏不住的害怕。“糯糯，”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我不是想管，我是担心你。”林糯的声音提高了些，脸颊微微泛红，“每次你出去，我都怕你回不来。上次你胳膊上的伤那么深，流了那么多血……”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眶红了，“我不想你出事。”
沈倦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莫名一堵。他知道这孩子是担心他，可有些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开的。这条道，一旦踏进来，就别想全身而退。
“这事没得选。”沈倦的语气硬邦邦的，“你乖乖待在家里，读你的书，画你的画，别的不用你操心。”
“可我操心！”林糯忽然站起来，小手攥得紧紧的，眼睛里的水雾变成了执拗，“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在做危险的事，我知道那些人不好惹，可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沈倦打断他，眼神冷了下来，“不能守着你过安稳日子？林糯，你以为现在的安稳是从哪儿来的？是我用命换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慑人的气势。林糯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眼睛里的执拗一点点褪去，换上了委屈和害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倦的眼神钉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沈倦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烦躁更甚，却又莫名地有点后悔。他不该对这孩子说这些话的，他本该让他活在温室里，永远不知道外面的风雨。
“先生……”过了好一会儿，林糯才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行了。”沈倦别开视线，语气缓和了些，“时间不早了，去睡觉。”
林糯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过了会儿，他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知道先生辛苦，我知道先生是为了这个家……可是先生，我不想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狠狠扎在沈倦心上。
沈倦看着他，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异常认真。这几年，他把这孩子护得太好，好到让他以为这个家永远是完整的，好到让他忘了，自己随时可能从这孩子的生命里消失。
“我知道了。”沈倦的声音有些哑，“去睡觉吧。”
这次林糯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楼梯走。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沈倦，小声说：“先生，你也早点休息。”
沈倦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林糯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沈倦才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按断，然后关机。
他忽然觉得很累。不是处理那些麻烦事的累，而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疲惫。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够强，就能护着这孩子一世安稳，可现在才发现，有些风雨，不是他想挡就能挡住的。
第二天早上，沈倦起来时，林糯已经坐在餐桌旁了。面前摆着碗粥，却没动筷子，只是低着头，手指抠着桌布的花纹。
“怎么不吃？”沈倦拉开椅子坐下。
林糯抬起头，眼睛还有点肿，显然是哭过。“先生，”他小声问，“你今天还出去吗？”
“嗯。”沈倦拿起一个包子，“有点事要处理。”
林糯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喝起了粥。
沈倦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孩子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也知道自己昨晚话说重了。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他这辈子哄过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哄一个闹别扭的少年。
“糯糯，”沈倦放下包子，“昨晚……”
“先生，我错了。”林糯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不该跟你顶嘴，不该管你的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倦愣了愣，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的愧疚更甚。“我没生气。”他说，“是我话说重了。”
林糯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小灯笼。“那先生不怪我了？”
“不怪。”沈倦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不过，以后不许再跟我犟嘴。”
林糯立刻点头，小脸上绽开笑容：“我不犟嘴了！那先生……今天能早点回来吗？我学了新的画技，想画给你看。”
“看情况。”沈倦说，“如果早完事，就早点回来。”
“好！”林糯立刻拿起勺子，大口喝起了粥，眼睛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像雨后放晴的天空。
沈倦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的疲惫也消散了些。他忽然觉得，偶尔跟这孩子争几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让他觉得，这孩子不是只需要他保护的小兔子，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
只是，这份坚持，会不会有一天，让他陷入危险？
沈倦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管怎样，他都会护着这孩子，护到他能自己站稳脚跟，护到他再也不用害怕任何风雨。
吃完早饭，沈倦准备出门。林糯跟在他身后，像只小尾巴。走到门口时，沈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在家乖乖的，别乱跑。”
“嗯！”林糯用力点头，“我等先生回来。”
沈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过，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走了。”
“先生再见！”林糯挥了挥手，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看着沈倦的车消失在路尽头，林糯才收回手。他转身回了客厅，走到沙发旁，拿起昨天没画完的画。画纸上是片茂密的森林，森林深处有座小木屋，屋前有个秋千。他拿起画笔，在小木屋旁画了两个牵手的人，一个高，一个矮。
他知道先生做的事很危险，知道自己不该干涉，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他不想先生出事，不想这个家散了。他想一直跟先生在一起，想看着先生笑，想每天都能给先生温汤，想……一直一直待在先生身边。
林糯低下头，用画笔在画纸的角落里，轻轻画了颗小小的心。
先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他在心里默念着，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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