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眉骨上的伤渐渐愈合，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林糯总觉得那道疤碍眼，每天给沈倦涂药膏时都格外用力，像是想把那点痕迹从他皮肤上彻底抹去。
“轻点。”沈倦捉住他不安分的手腕，指尖触到少年细腻的皮肤，“再揉下去，这疤没消，皮肤倒要被你搓破了。”
林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药膏的清凉透过指尖传来，他却觉得心里堵得慌。那道疤像个无声的提醒，时刻在告诉他沈倦过着怎样的生活，提醒着他两人之间隔着怎样的鸿沟。
“先生，学校下周要组织春游。”林糯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要去郊外的植物园。”
沈倦“嗯”了一声，看着他垂着的发顶。这孩子最近话又少了，虽然不再像前阵子那样战战兢兢，却总像有什么心事藏着，像颗被裹紧的糖，不肯露出里面的甜。
“想去？”沈倦问。
林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药膏在掌心蹭出点白色的痕迹。“同学都想去，说那里有很多稀有的花。”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可是……要住一晚。”
沈倦挑眉。这孩子自小怕生，更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以前学校组织夏令营，他宁愿装病也不肯去。
“不想去？”
林糯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脸上满是纠结。“我……”他咬了咬唇，“我怕晚上睡不着。”
沈倦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缩在垃圾桶旁的模样。这孩子看似长大了，骨子里的怯懦却没改多少，像只习惯了躲在巢穴里的鸟，稍微离开熟悉的环境就会惶恐不安。
“我让张叔跟着。”沈倦说，“他在植物园附近的酒店住，你要是不适应，随时去找他。”
林糯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亮的星星。“真的？”
“嗯。”沈倦松开他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少年皮肤的温度，“但你得答应我，不许给张叔添麻烦，更不能乱跑。”
“我不会的！”林糯立刻保证，小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我一定乖乖听话，跟同学在一起，不乱跑。”
看着他雀跃的样子，沈倦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些。他揉了揉林糯的头发，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过，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去吧，收拾东西去。”
林糯“哎”了一声，转身跑回房间，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沈倦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这孩子开心是真的，可那份藏在眼底的疏离也是真的。他像只被驯养的小兽，看似温顺依赖，却始终不肯真正敞开心扉，总在不经意间竖起防备的尖刺。
春游那天，林糯背着个小小的双肩包站在门口，白色的校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张叔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见了沈倦恭敬地颔首：“倦哥。”
沈倦点点头，目光落在林糯身上。“东西都带齐了？”
“带齐了！”林糯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李嫂给我装了蜂蜜水，说怕我晕车。”他顿了顿，看着沈倦，小声说，“先生，我走了。”
“嗯。”沈倦看着他，“照顾好自己。”
林糯用力点头，跟着张叔上了车。车子发动时，他从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倦的视线，连忙挥了挥手，小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
沈倦站在门口，看着车子消失在路尽头，才转身回了屋。客厅里忽然空了下来，少了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连空气都显得沉闷了许多。
李嫂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过来，笑着说：“糯糯这孩子，越大越黏你了。刚才在厨房打包零食，还念叨着要给你带点植物园的花瓣回来做书签呢。”
沈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却没暖到心底。他知道林糯依赖他，可这份依赖像层薄薄的糖衣，裹着的内核依旧坚硬冰冷。他从没听过这孩子提起过去，从没见过他对谁真正敞开心扉，包括对他。
这道心墙，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拆除。
林糯在植物园玩得很开心。同学们围着各种奇花异草惊叹时，他却蹲在角落里给一株不起眼的三叶草画画。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他刚被沈倦带回家时，李嫂在院子里种下的那丛。
“林糯，你怎么不去看那个巨型仙人掌啊？”同桌跑过来拉他，“听说有一人多高呢！”
林糯摇摇头，把画本收进包里。“我在这里等你们。”
同桌撇撇嘴，觉得他有点不合群，却也没再多说，转身跑回了人群里。林糯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同学，忽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谈论着最新的动画片，说着父母周末带他们去了哪里玩，那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像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心。
他没有父母可以撒娇，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分享秘密，他的世界里只有沈倦和李嫂，只有这座大得像迷宫的房子。他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却也总在不经意间想起过去——想起父母模糊的笑脸，想起那个小小的家，想起被丢在垃圾桶旁那个雨夜的寒冷。
那些记忆像被锁在心底的盒子，他不敢打开，也不愿打开。他怕自己沉溺在过去的悲伤里，更怕沈倦知道他这些没用的情绪后，会觉得他麻烦。
傍晚集合时，班主任点完名，忽然走到林糯面前，温和地说：“林糯，刚才你叔叔打电话来，说在酒店等你，让你跟我去趟办公室。”
林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班主任说的是张叔。他点点头，跟着班主任往办公室走，心里却有点不安。张叔很少会主动找他，除非是出了什么事。
办公室里，张叔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脸色有些凝重。看到林糯进来，他匆匆挂了电话，蹲下身看着他，声音放得很柔：“糯糯，先生那边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林糯的心猛地一沉：“先生出事了？”
“没有没有。”张叔连忙摆手，眼神却有些闪躲，“就是临时有点急事，我处理完就回来。你今晚跟同学住在一起，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林糯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他知道张叔在撒谎，沈倦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张叔不会这么着急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林糯抓住张叔的衣角，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家。”
“糯糯听话。”张叔为难地看着他，“先生特意交代过，让你好好玩，不能给你添麻烦。”
“我不怕麻烦！”林糯的声音提高了些，眼睛里泛起水光，“我要回去！我要去找先生！”
他很少这样固执，张叔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给沈倦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张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把手机递给了林糯。
“先生……”林糯接过手机，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了？”沈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嘈杂的背景音，“在那边不开心？”
“不是。”林糯吸了吸鼻子，“我想回去，张叔说你有事……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沈倦低沉的声音：“没有，就是处理点事。你乖乖待着，明天我让张叔去接你。”
“我不！”林糯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现在就要回去！先生，我想你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又快又轻，像怕被人听到似的。电话那头的沈倦似乎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无奈的声音：“……让张叔带你回来吧。”
挂了电话，林糯的眼泪还在掉，心里却踏实了些。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任性，知道自己不该给沈倦添麻烦，可他控制不住。一想到沈倦可能又在受伤，可能又在经历危险，他就坐立难安。
车子驶离植物园时，林糯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努力扮演着乖巧懂事的角色，努力不去触碰那些不好的回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忧无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道心墙从未真正消失，他只是把它筑得更高，藏得更深。
他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害怕沈倦像父母一样突然离开，所以他不敢敞开心扉，不敢付出全部的信任，像只背着硬壳的蜗牛，看似安全，却也隔绝了所有的温暖。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客厅里亮着灯，沈倦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杯没喝完的茶。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底带着点疲惫，却在看到林糯时柔和了些。
“回来了？”
林糯点点头，走到他面前，小声说：“对不起，先生，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沈倦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林糯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沈倦问，“是不是张叔跟你说什么了？”
林糯摇摇头：“没有。”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沈倦，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我就是……想你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沈倦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他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底深藏的不安，忽然伸出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林糯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小手试探性地抓住沈倦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沈倦的怀抱很暖，带着他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让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糯糯，”沈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点沙哑，“你不用总想着懂事，不用总怕给我添麻烦。”
林糯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沈倦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怕……”他哽咽着说，“我怕你觉得我不好，怕你不要我……”
那些藏在心底的恐惧，那些不敢说出口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他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配不上沈倦给的温暖，更怕有一天，沈倦会像丢弃一件旧物一样把他丢掉。
沈倦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不会的。”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只要你想待在这里，我就永远不会赶你走。”
林糯埋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积压了多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那些故作坚强的防备，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原来被人紧紧抱着，被人温柔安抚的感觉，是这样的温暖。原来敞开心扉，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沈倦抱着怀里颤抖的少年，感受着他温热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心里忽然变得无比柔软。这道心墙，或许依旧坚固，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拆除，但至少此刻，他看到了墙缝里透出来的光。
那光是信任，是依赖，是少年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一颗完整而滚烫的心。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像一层薄薄的纱。沈倦轻轻拍着林糯的背，在他耳边低声说：“睡吧，我在。”
林糯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微微上扬。他知道，自己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彻底敞开心扉，但他愿意试着去相信，愿意试着去靠近那道温暖的光。
因为那光，是沈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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