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争吵之后,别墅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林糯没再提那天的事,也没再哭。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端着早餐走进书房,放下托盘时轻声说:“先生,该吃早饭了。”
沈倦抬头看他,少年的下巴上还留着道浅浅的红痕,像片没褪尽的晚霞。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委屈,没有怨怼,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嗯。”沈倦应了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拿起筷子。
早餐是小米粥配包子,都是他爱吃的。林糯显然费了心思,包子的褶捏得均匀,粥熬得稠稠的,上面还撒了把葱花。可沈倦吃在嘴里,却觉得没什么味道,像少了点什么。
“今天要去学校吗?”沈倦没话找话。
“嗯,上午有测验。”林糯站在一旁,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姿态规矩得像个受训的佣人,“先生要是忙,不用让司机送我,我自己可以去。”
沈倦的动作顿了顿。以前这孩子上学,总要缠着他送,哪怕只是送到门口,也要拉着他的手说半天话。现在却主动说不用了。
“让张叔送你。”沈倦的声音有点沉,“安全。”
“好。”林糯点点头,没再坚持,“那我先去准备了。”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很轻,没有丝毫留恋。沈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这孩子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他自己。
林糯确实变了。
他不再黏着沈倦,不再叽叽喳喳地说学校的事,甚至很少出现在沈倦的视线里。每天按时上下学,回家就待在自己房间看书画画,吃饭时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像个透明人。
沈倦处理事务晚了,他会端来温好的汤,放下就走,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沈倦偶尔咳嗽两声,他会默默递上水杯,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担忧,只剩下礼貌的关切。
他变得异常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天沈倦带回来个玉坠,是块上好的暖玉,雕成了小狐狸的样子,灵动可爱。他记得林糯以前在画册上画过很多次狐狸,想着他应该会喜欢。
晚上林糯送完夜宵准备回房时,沈倦叫住了他:“过来。”
林糯停下脚步,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
沈倦把玉坠递过去:“给你的。”
林糯的目光落在玉坠上,小狐狸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光。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有些心动,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生,我不需要这个。”
“拿着。”沈倦的语气不容置疑,把玉坠塞进他手里,“生日没给你准备礼物。”
林糯的手指触到温润的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捏着玉坠,指尖微微泛白,低声说:“谢谢先生。”说完,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一眼。
沈倦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玉坠的温度。这孩子在跟他保持距离,用这种近乎冷漠的懂事,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出烟盒想抽根烟,却想起林糯不喜欢烟味,又放了回去。
李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趁着给沈倦送茶的功夫,忍不住说:“倦哥,你跟糯糯是不是闹别扭了?这孩子最近太闷了,饭都吃不下多少。”
沈倦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没说话。
“那天的事,是你话说重了。”李嫂叹了口气,“糯糯那孩子心细,你那样说他,他肯定往心里去了。他长这么大,除了你,就没跟别人亲近过,那个同学……”
“我知道。”沈倦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就是……控制不住脾气。”
他那天确实失控了。看到那个男生对林糯笑,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他心里那股莫名的占有欲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甚至动手捏了他的下巴……
想到林糯当时哭红的眼睛,沈倦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要不……你跟他好好说说?”李嫂试探着说,“糯糯听你的话。”
沈倦睁开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他想说,可看到林糯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林糯的懂事,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
周末的时候,林糯收拾房间,翻出了以前的画册。里面画满了沈倦的样子——沈倦皱眉看文件的样子,沈倦靠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沈倦揉他头发的样子……笔触稚嫩,却充满了依赖和亲近。
他翻到最后一页,是那天送沈倦的那幅油画的草稿,旁边用小字写着:“先生是光。”
林糯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眶慢慢红了。
他不是不记得沈倦的好,不是不感激他的收留。只是那天沈倦的话太伤人了,像在他心上划了道口子,虽然结了痂,却一碰就疼。
他怕了。怕自己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会再次被那样对待。所以他选择懂事,选择保持距离,至少这样,不会再受伤。
“糯糯,下来一下。”楼下传来沈倦的声音,带着点难得的温和。
林糯把画册收进抽屉,深吸一口气,下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沈倦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摆着个巨大的乐高模型,是艘海盗船,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
“帮我拼这个。”沈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说明书看得头疼。”
林糯愣了愣。他知道沈倦最讨厌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怎么会突然买这个?
“过来啊。”沈倦又拍了拍地毯。
林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他拿起说明书看了看,手指灵活地拿起零件拼了起来。他从小就擅长这个,以前沈倦偶尔会买些小模型给他,他总能很快拼好。
“你以前拼这个最快。”沈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声音很轻,“有次拼个城堡,拼到半夜,睡着都抱着。”
林糯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那天……”沈倦的声音有些艰涩,“是我不对。”
林糯的手指猛地一颤,零件掉在地毯上。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
“我不该对你发火,不该说那些话。”沈倦看着他低垂的发顶,“更不该……动手。”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林糯捡起地上的零件,指尖微微发抖,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先生也是为了我好。”
这句轻飘飘的话,比任何指责都让沈倦难受。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种礼貌的原谅,不是这种刻意的疏离。
“糯糯,”沈倦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带着点急切,“看着我。”
林糯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也没有怨,只有一片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先生,我真的没事。”他轻轻挣开沈倦的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倦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这孩子不是原谅了他,而是把那件事,连同对他的依赖和亲近,一起埋了起来。
他赢了那场争吵,却输掉了这孩子的心。
海盗船最终还是拼好了,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威风凛凛。可沈倦看着它,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林糯回房后,把那个小狐狸玉坠拿出来,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暖的,像沈倦偶尔流露出的温柔。
他知道沈倦在道歉,知道他在努力弥补。可心里的那道坎,却没那么容易过去。
懂事是他的保护色,距离是他的安全区。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和沈倦之间,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会忍不住拿出那本画册,借着月光看着上面沈倦的样子,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先生是光”,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其实很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撒娇,可以放心依赖的自己。
可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沈倦站在林糯的房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抬手想敲门,却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知道,是他亲手把这孩子推开的。
现在,他需要付出更多的耐心,更多的时间,才能重新把他拉回来。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