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又来过几次。
有时是送文件，有时是借故路过，每次来都会带些新奇的玩意儿——给沈倦的限量版雪茄，给李嫂的进口香料，还有给林糯的进口巧克力和漫画书。
林糯每次都笑着收下，甜甜地说“谢谢苏小姐”，甚至会主动跟苏曼聊几句学校的事，眉眼弯弯的，看起来活泼又开朗，像极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沈倦坐在一旁看着，指尖的烟燃了半截都没察觉。
这孩子演得太像了。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说话时轻快的语调，甚至是偶尔故意撒娇的小动作，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沈倦偏偏能看出那笑容背后的僵硬，那语调里的刻意，像戴着一副精致的面具，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藏得严严实实。
“糯糯最近好像开朗多了。”苏曼剥了颗橘子递给林糯，笑容温和，“上次见还怯生生的，现在倒像只小太阳了。”
林糯接过橘子，笑得更甜了：“苏小姐经常来玩，我就不怕生啦。”他掰了瓣橘子递到沈倦嘴边，“先生，你吃。”
沈倦没张嘴，只是看着他。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递橘子的动作自然又亲昵，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可沈倦心里清楚，这只是他演出来的“亲昵”。
“自己吃。”沈倦的声音很淡。
林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甜。”
苏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点破，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沈先生，下周商会有个晚宴，一起去？”
“没空。”沈倦想也没想就拒绝。
“去吧去吧。”林糯忽然开口，眼睛亮晶晶的，拉着沈倦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我听说晚宴上有好多好吃的，还有乐队表演呢。先生带苏小姐去嘛，就当放松一下。”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亲昵，像真心实意在替他们着想。沈倦却被他晃得心烦，猛地抽回胳膊：“我说了没空。”
林糯的手空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像被戳破的泡泡。他低下头，小声说：“哦……”
苏曼看了看沈倦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林糯泛红的眼角，笑着打圆场：“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送走苏曼，客厅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下来。林糯默默地收拾着茶几上的橘子皮，动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林糯。”沈倦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糯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活泼的笑容：“先生，怎么了？”
“别再演了。”沈倦盯着他，眼神锐利得像刀，“你不累吗？”
林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像被风吹散的雾。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最终只是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垃圾，指节泛白。
“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明白？”沈倦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你那副假笑，那副刻意讨好的样子，你觉得我看不出来？林糯，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
“我没有！”林糯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只是觉得……你们在一起很合适，只是想让你开心……”
“让我开心？”沈倦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觉得看着你这副样子，我会开心？看着你戴着面具演戏，我会开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的怒火。林糯被他吼得后退了一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让你生气……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很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懂事会惹他生气，退让会惹他发火，现在连装开心都被他看穿，被他指责。他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达不到沈倦的要求。
“你很好。”沈倦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点疲惫和无奈，“可我要的不是装出来的好，不是演出来的开心。林糯，把面具摘下来，好不好？”
林糯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摘下来？摘下来之后呢？露出他的不安，他的嫉妒，他的害怕？然后再被沈倦像上次那样吼，那样推开吗？
他不敢。
“我没有装……”林糯哽咽着，固执地否认，“我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够了！”沈倦的耐心彻底耗尽了，他猛地抓住林糯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笑比哭还难看，开心得眼泪直流，你觉得我会信吗？”
手腕传来剧烈的疼痛，林糯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合着委屈和害怕，像断了线的珠子：“先生，你放开我……疼……”
沈倦看着他疼得发白的脸，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的怒火瞬间被心疼取代。他猛地松开手，看到林糯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触目惊心。
“对不起……”沈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是故意的……”
林糯捂着手腕，踉跄着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兽。刚才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沈倦捏着他的下巴，沈倦对他大吼大叫，沈倦眼里的怒火和烦躁……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先生，我累了。”林糯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疲惫，“我想回房了。”
他转身往楼梯走，脚步有些踉跄，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沈倦想叫住他，想跟他道歉，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林糯回到房间，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手腕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比疼痛更清晰的，是心里的绝望。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装开心不对，不开心也不对；懂事不对，不懂事也不对。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沈倦的情绪里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待在沈倦身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几乎从不联系的名字——是以前孤儿院的老师。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他舍不得。舍不得沈倦偶尔的温柔，舍不得李嫂做的糖醋排骨，舍不得这个虽然偶尔会让他受伤，却也是他唯一的家。
林糯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像只受伤的小兽，无声地哭泣。
楼下，沈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疲惫和烦躁。
他知道林糯在害怕，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又伤害了他。可他控制不住。每次看到林糯那副伪装的样子，他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烦躁得想发疯。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懂事”，也不是刻意的“开心”。他想要的，只是那个真实的林糯——会哭，会闹，会生气，会依赖他的林糯。
可他好像把那个真实的林糯，弄丢了。
“倦哥，别抽了。”李嫂端着杯热茶走过来，叹了口气，“你看你把孩子逼的……他心里苦着呢。”
沈倦掐灭烟头，接过茶杯，却没喝。“我只是……不想看他装。”
“他为什么装？还不是怕你不高兴？”李嫂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他愿意戴着面具？他是怕啊。怕你又发脾气，怕你再像上次那样吼他，怕你……不要他。”
李嫂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倦心上。
是啊，林糯是怕。怕他不要他。
这个认知让沈倦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保护林糯，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让他最害怕的人。
“我该怎么办？”沈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力感。
“怎么办？”李嫂叹了口气，“把心掏出来给孩子看看呗。告诉他你不是要赶他走，告诉他你心里有他，告诉他……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脾气，不是针对他。”
沈倦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乱成一团麻。掏心？他这辈子，除了在这条道上摸爬滚打，除了用狠厉和冷漠保护自己，从来没学过怎么掏心。
可他知道，李嫂说的是对的。再这样下去，他和林糯之间的裂痕，只会越来越深。
沈倦站起身，走到楼梯口，看着林糯房间紧闭的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多难，他都要把那个真实的林糯，找回来。
林糯的房间里，哭声渐渐停了。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光，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无助。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
“糯糯。”是沈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难得的温柔，“我能进去吗？”
林糯愣了愣，下意识地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嗯。”
门被轻轻推开，沈倦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个药盒，走到林糯面前，蹲下身，打开药盒，拿出一支药膏。
“把手伸出来。”沈倦的声音很柔。
林糯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手腕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沈倦挤出一点药膏，轻轻涂在他的红痕上，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对不起。”沈倦的声音很轻，“又弄疼你了。”
林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和温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先生……”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倦抬起头，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忽然伸出手，轻轻把他揽进了怀里。
“糯糯，”沈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真诚，“别装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开心，知道你害怕。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吓你……”
林糯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伸出手，紧紧抱住沈倦的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放声大哭起来。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害怕、不安，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隐忍和痛苦，都哭出来。
沈倦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修复裂痕需要时间，找回真实的林糯需要耐心，但他愿意等。
只要能把这孩子重新拉回自己身边，多久他都愿意等。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像一层薄薄的纱。房间里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沈倦低声的安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