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深夜的拥抱像一场短暂的雨，浇透了紧绷的空气，却没彻底驱散积压的阴霾。
林糯不再刻意装出活泼的样子，却也没能立刻卸下所有防备。他对沈倦依旧温和，会按时递上温水，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只是那份温和里，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疏离，像隔着层半透明的纱。
沈倦察觉到了，却没再戳破。他开始学着收敛脾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跟林糯说话，甚至会主动提起学校的事，笨拙地找话题。
这天沈倦处理完事务回来，看到林糯正坐在沙发上画画。画纸上是片盛开的向日葵花田，金灿灿的花瓣朝着太阳，看起来明亮又温暖。
“画得不错。”沈倦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画纸上。
林糯的笔尖顿了顿，侧头对他笑了笑：“先生喜欢吗？等画好了送给你。”
这笑容比之前的假笑真实了些，却还是带着点刻意的讨好。沈倦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点了点头：“喜欢。”
林糯低下头继续画画，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客厅里很安静，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和笔尖摩擦的声音。沈倦看着他低垂的发顶，忽然说：“明天周末，带你去个地方。”
林糯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疑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沈倦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穿件厚点的外套，可能有点冷。”
林糯点点头：“好。”
他的答应很爽快，语气里却没什么期待，像只是在回应一个普通的指令。沈倦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暖意，又凉了下去。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几个月的伪装像一层壳，牢牢地粘在林糯身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很多反应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温和的笑，顺从的点头，刻意的平静。
第二天早上，沈倦带着林糯去了城郊的马场。
深秋的马场风很大，吹得人脸颊发麻。林糯穿着件米白色的厚外套，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起来，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会骑马吗？”沈倦牵着两匹马走过来，其中一匹是温顺的白马，显然是特意为林糯准备的。
林糯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怯意，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笑着说：“以前在电视上见过，看起来很难。”
“不难，我教你。”沈倦把白马的缰绳递给他，“这匹叫雪球，很乖的。”
林糯接过缰绳，指尖触到冰凉的皮革，心里有点发慌。他其实很怕这种大型动物，可看到沈倦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好啊。”
沈倦帮他扶着马鞍，看着他笨拙地爬上马背，忍不住笑了：“别怕，抓紧缰绳。”
林糯点点头，双手紧紧抓住缰绳，指节都泛白了。雪球很乖，只是慢慢地踱步，可林糯还是紧张得浑身僵硬，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
沈倦骑在自己的黑马上，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这孩子明明害怕，却还是硬撑着，连一句“我怕”都不肯说。
“想下来吗？”沈倦放缓速度，和他并排而行。
林糯愣了一下，侧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用，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沈倦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下来吧，我们去那边坐坐。”
林糯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沈倦扶着他从马背上下来，他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沈倦及时扶住了他。
“腿麻了吧？”沈倦的语气带着点无奈。
林糯的脸有点红，小声说：“有一点。”
两人在马场边的长椅上坐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林糯把围巾又紧了紧，看着远处奔腾的骏马，忽然说：“先生好像很喜欢骑马。”
“嗯，以前压力大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跑几圈。”沈倦看着他，“你呢？刚才是不是很怕？”
林糯的动作顿了顿，低下头，手指抠着围巾的流苏，小声说：“有一点……但不是很怕。”
又是这样。明明害怕，却非要嘴硬。沈倦叹了口气，没再逼问，只是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倒了杯热可可递给她：“喝点热的。”
林糯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到了心底。他小口抿着热可可，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糯糯，”沈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不用总想着讨好我。”
林糯的动作僵住了，抬起头，眼里带着点茫然和慌乱。
“你害怕可以说怕，不想做可以说不，不开心也可以表现出来。”沈倦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我不是非要你时时刻刻都开开心心的，也不是非要你什么都听我的。林糯，做你自己就好。”
林糯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自己？他已经快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了。那段时间的小心翼翼和刻意伪装，像刻进了骨子里，让他习惯性地隐藏真实的情绪，习惯性地顺从和讨好。
“我……”林糯的声音有点哑，“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沈倦心上。他知道这不能怪林糯，是他之前的暴躁和失控，把这孩子逼成了这样。
“慢慢来。”沈倦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从很小的事开始。比如现在，你冷不冷？”
林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摇头，可看着沈倦鼓励的眼神，他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有点冷。”
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说出自己的感受。说完之后，他有点紧张地看着沈倦，怕他觉得自己麻烦。
可沈倦却笑了，像冰雪初融，眼底漾起温柔的光：“那我们回去吧。”
林糯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点了点头，跟着沈倦往回走，脚步轻快了些。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林糯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里有点乱。沈倦的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他原本平静的心湖，又泛起了涟漪。
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慢慢做回自己。
回到家时，李嫂已经做好了午饭。餐桌上摆着林糯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香气扑鼻。
吃饭时，沈倦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碗里：“多吃点。”
林糯点点头，小口啃着排骨，忽然想起什么，抬头说：“先生，下午我想回趟孤儿院。”
沈倦愣了一下：“回孤儿院？”
“嗯，”林糯的声音很轻，“想去看看以前的老师，还有几个认识的弟弟妹妹。”
这是林糯第一次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犹豫和讨好。沈倦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我陪你去。”
“不用了先生，”林糯摇摇头，“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就好，很快就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沈倦看着他，忽然笑了：“好，让张叔送你去。”
林糯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明亮。
下午，林糯坐着车去了孤儿院。
几年没回来，孤儿院变化不大，还是那栋旧旧的小楼，院子里的梧桐树却长得更高了。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像风铃一样。
“林糯？”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走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迎了上来，“真是你啊，多少年没回来了！”
是以前照顾他的王老师。
“王老师。”林糯笑着喊了一声，眼睛有点热。
王老师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眼眶红红的：“长大了，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俊了。沈先生对你好不好？”
“很好。”林糯点点头，语气真诚，“他对我很好。”
两人聊了会儿天，王老师又喊来几个认识的孩子，跟林糯一起玩。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林糯耐心地回答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实。
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听着王老师熟悉的唠叨，林糯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慢慢松弛了下来。他好像找回了一点以前的自己——那个虽然有点怯懦，却会真心笑、会大声哭的孩子。
离开孤儿院时，王老师塞给了他一袋自己做的饼干：“拿着，路上吃。跟沈先生说，有空带他来玩啊。”
“好。”林糯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
回去的路上，林糯靠在车窗上，手里捏着那袋饼干，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想，或许沈倦说得对，做自己，其实没那么难。
回到家时，沈倦正在客厅等他。看到他回来，站起身：“回来了？”
“嗯。”林糯点点头，把饼干递给他，“王老师做的，很好吃，你尝尝。”
沈倦接过饼干，打开尝了一块，味道有点甜，却很淳朴。“不错。”
林糯看着他，忽然鼓起勇气，开口说：“先生，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鼓励我，谢谢你让我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沈倦看着他眼里真诚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谢我什么？”
林糯的脸有点红，低下头小声说：“谢谢你……让我觉得，做自己也没关系。”
沈倦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本来就没关系。”
林糯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给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弥漫着饼干的甜味，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林糯知道，自己身上的那层壳，还没有完全卸下，习惯性的伪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但他愿意试着去努力，试着去相信，试着一点点找回那个被藏起来的自己。
因为他知道，沈倦会等他。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