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对不起……

卧室的门在琴酒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客厅里残留的血腥味、消毒水气，以及……那个瘫在沙发上、几乎被疼痛和疲惫撕碎的年轻杀手的微弱气息。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霓虹的冷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切割出几道狭长而扭曲的光斑。

他没有走向那张宽大冰冷的床，而是背靠着厚重的实木门板，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他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了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和那双在阴影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绿眸。烟雾缭绕，却无法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如同毒藤般缠绕的烦躁。

客厅里，死寂蔓延。只有极其微弱、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布料摩擦声，以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叹息般破碎的气音。

“……对不起。”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却如同惊雷般在琴酒的耳膜上炸开！捏着香烟的手指猛地收紧，烟蒂被碾得变形，灼热的烟灰簌簌落下，烫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留下一个微小的、焦黑的印记。

对不起？

琴酒的胸腔里，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冰冷、暴戾，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

为什么道歉？为了任务中的“失误”？为了那处该死的伤口？还是为了……替他挡下了那该死的爆炸？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那股翻腾的怒意。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仓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凛像疯了一样扑向通风管道，投出那把浸血的匕首；爆炸的气浪中，自己将他死死按在身下时，那具年轻身体传来的、因剧痛和恐惧而无法抑制的颤抖；还有刚才在浴室，他撕开那湿透的纱布，看到下面被他自己糟蹋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时，那股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暴怒……

他保护了自己，用这种自毁的方式？！

这个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琴酒冰冷的心脏！他不需要保护！尤其不需要一个他亲手打磨的“工具”用这种愚蠢、疯狂、近乎自杀的方式去“保护”他！这算什么？怜悯？赎罪？还是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扭曲的忠诚？

工具就该锋利、精准、毫无瑕疵地完成任务，然后安静地待在刀鞘里！而不是自作主张地替主人挡刀，把自己搞得支离破碎，还要用那种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道歉来搅乱他引以为傲的冷酷秩序！

“废物……”琴酒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野兽的咆哮，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却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烦躁地将烟蒂狠狠摁灭在门板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烙印。他需要更多的尼古丁来麻痹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情绪。

他走到窗边，再次点燃一支烟。窗外，东京的夜色依旧璀璨而冰冷，如同巨大的、没有温度的宝石。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看着烟灰缸里堆积起小山般的烟蒂，如同他心中那无法熄灭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被强行撕开的裂缝里渗出的、名为“焦灼”的东西。

凛的伤到底多重？那该死的芯片吞下去会不会要了他的命？他会不会在沙发上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这些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是琴酒，是组织的清道夫，是黑暗中的利刃。他不需要为一个工具担心，尤其是一个自作主张、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的工具！

可那声轻飘飘的“对不起”，却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伴随着那声音浮现的，是凛缝合伤口时苍白的脸，紧咬的嘴唇，还有那双即使在剧痛中也依旧死死盯着他、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的浅灰色眼眸……

一夜无眠。烟灰缸满了又清空，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勉强穿透云层，琴酒掐灭了最后一支烟。他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周身弥漫着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烟草味和冰冷的戾气。他需要咖啡，大量的、滚烫的黑咖啡，来浇灭这该死的、持续了一整夜的燎原之火。

他猛地拉开卧室的门，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与寒意，大步走向客厅。

预想中可能还瘫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身影并未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琴酒脚步微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厨房的方向。

只见那个本该重伤卧床的“废物”，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的料理台前。他身上只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下摆松松垮垮地垂到大腿，缠着厚厚绷带的腰腹透过衬衫。T恤的领口有些歪斜，露出一截苍白而脆弱的脖颈，上面还残留着昨晚被他掐出的青紫指痕。

凛的动作有些迟缓，带着重伤后的僵硬。他正小心翼翼地用平底锅煎着鸡蛋，锅里的油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旁边的烤面包机“叮”地一声弹出两片焦黄的面包。他旁边还放着一杯刚冲好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那是琴酒习惯的浓度，不加糖不加奶。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柔和地洒在他银白色的狼尾发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这场景荒谬得近乎温馨，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

琴酒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绿眸死死地盯着那个忙碌的背影，仿佛要将他烧穿。

凛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他关掉炉火，端起煎蛋的盘子，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虚弱。但那双浅灰的眼眸，在晨光中却显得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温顺的平静。

他端着盘子，一步步走向餐桌。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让他微微蹙眉，但他走得很稳。

他将煎蛋和面包放在琴酒惯常坐的位置前，又将那杯黑咖啡轻轻推过去。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站在客厅阴影里的琴酒。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讨好，甚至没有昨晚那破碎的歉意。只有一种清澈的平静。

“先生，”凛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清晰地回荡在清晨的寂静里，“早安。”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刻板而疏离的恭敬。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照亮了他嘴角沾着的一点红色的番茄酱。那鲜艳的红色，在他毫无血色的唇边，显得格外刺眼，如同血迹。

琴酒的目光，从凛苍白虚弱的脸，移到他嘴角那点刺目的红，再落到餐桌上那盘煎得边缘微焦的太阳蛋上。那蛋黄圆润，像一颗凝固的、冰冷的太阳。

他没有说话。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咖啡袅袅升起的热气和阳光中漂浮的微尘。

那股持续了一整夜的、冰冷的怒火，在看到凛嘴角那点番茄酱的瞬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浇了汽油般，“轰”地一声，燃得更烈！那点红色，像是对他昨夜所有混乱情绪的嘲讽，像是对凛那声“对不起”的无声延续，更像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病态的挑衅！

他需要的东西就在眼前——黑咖啡，食物，一个似乎“恢复”了的工具。

但为什么，他只想把这一切，连同那个站在晨光里、嘴角沾着番茄酱、叫他“先生”的废物，一起砸得粉碎……

琴酒站在原地，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默的岩浆在他冰冷的绿眸深处疯狂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