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与海

海风还没散尽，林默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社区医院发来的提醒——母亲下周该复查了。他指尖顿了顿，转头时脸上已笑意如常：“下周复查完，咱们去巷尾那家老字号吃馄饨吧？您上次说想喝他们家的虾皮汤。”

母亲眼睛弯成月牙，刚要应声，口袋里的老年机突然响了。她掏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指尖微微一顿，接起时声音轻了些：“是陈姐啊……嗯，出院好几天了，挺好的……什么？张叔他……”

话音未落，母亲的手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林默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就听见她声音发颤：“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看他……”挂了电话，母亲望着海面愣了半晌，才低声说：“张叔是你爸老同事，去年还来家里帮着修过阳台的灯，怎么就查出肺癌了呢。”

第二天清晨，林默陪着母亲拎着水果去了医院。病房里拉着半遮光帘，张叔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输着液的手枯瘦如柴。他老伴陈姨坐在床边，眼圈通红，见他们进来，勉强挤出个笑：“你们能来，老张肯定高兴。”

张叔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看到母亲时，嘴角牵了牵：“老林媳妇……你身体好些了？”母亲忙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好多了，你倒是别逞强，好好治病。”张叔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忽然说：“小林，你还记得你爸当年教你修自行车吗？我家那小孙子，现在也爱捣鼓这些，就是没人教……”

话没说完，他就开始咳嗽，咳得胸口起伏，陈姨赶紧递过纸巾，眼泪掉在被子上。林默别过脸，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朵歪歪扭扭的雏菊，像是小孩的手笔。

从医院出来，母亲一路没怎么说话。路过花店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进去又买了一盆雏菊，选了个天蓝色的花盆。“张叔家小孙子喜欢画画，”她一边付账一边说，“下次去看他，把这花带去，让孩子养着玩。”

林默帮她抱着花盆，阳光落在花瓣上，晨露还没干。母亲忽然说：“你爸当年总说，日子就像养花，得慢慢等，总会开花的。”林默点点头，想起小时候，父亲在阳台种满雏菊，母亲坐在旁边织毛衣，他趴在地上，看蚂蚁沿着花瓣爬。

回到家，母亲把新花盆放在阳台最显眼的位置，和之前三盆摆在一起。她蹲下来，轻轻拨了拨叶片：“等张叔好点了，让他也来看看咱们的花。”林默没说话，只是帮她把浇水壶灌满。

傍晚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姨打来的，说她孙子学校要办亲子手工展，想请林默帮忙做个木工摆件。“你爸当年手多巧啊，你肯定也会，”王姨笑着说，“就做个小房子吧，孩子们都喜欢。”

林默答应下来，找出父亲留下的工具箱。打开时，一股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还放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刨子，手柄上有父亲的指痕。他拿起刨子，试着刨了块松木，木屑簌簌落下，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就是用这把刨子，给他做了个小书桌，桌角刻着朵雏菊。

母亲走过来，看着他手里的木头：“要不要帮忙？我还记得你爸教我磨刨刀呢。”林默抬头，看见母亲眼里闪着光，像当年在阳台看父亲种花时一样。他把刨刀递给她，母亲接过，指尖在刀刃上轻轻蹭了蹭，动作熟练得仿佛昨天才做过。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刨刀在母亲手里转动，木屑堆成小小的山，空气里除了木头的味道，还有雏菊的清香。林默忽然觉得，父亲好像还在身边，看着他们一起做木工，看着阳台的雏菊慢慢长大。

第二天一早，林默把做好的小房子拿给王姨。小房子的屋顶上，他刻了两朵雏菊，一朵大的，一朵小的。王姨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手艺，跟你爸一模一样！”林默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发酸。

下午去社区医院复查，医生说母亲恢复得很好，再调理一段时间就能停药了。从医院出来，母亲拉着林默去了巷尾的馄饨店，点了两碗虾皮汤馄饨。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母亲舀了一勺汤，慢慢喝着：“你爸以前总说，这家馄饨的汤最鲜，比他煮的还好喝。”

林默咬了口馄饨，确实鲜，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他忽然说：“妈，下次咱们去海边，把张叔和陈姨也带上吧，还有王姨他们，一起看日出。”母亲眼睛亮起来：“好啊，人多热闹，还能让张叔看看海边的雏菊，他肯定喜欢。”

吃完馄饨，两人慢慢走回家。路过公园时，看见一群小孩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母亲指着一只画着雏菊的风筝：“你看，像不像咱们家的花？”林默点点头，忽然想起父亲当年给他做的风筝，也是画着雏菊，飞得比这只还高。

回到家，阳台的雏菊又开了一朵，嫩黄的芯，白色的花瓣，在夕阳下闪着光。母亲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花瓣：“明天去看张叔，把那盆天蓝色的花带上吧，让孩子高兴高兴。”林默答应着，拿出手机，给阳台上的四盆雏菊拍了张照，设成了屏保。

夜里，林默梦见父亲，还是在阳台种花，母亲坐在旁边织毛衣，他趴在地上，看蚂蚁爬。父亲笑着说：“小林，你看这花，明天就能开了。”他醒过来，听见阳台上传来轻微的声音，走过去一看，母亲正蹲在花盆边，借着月光，轻轻拨着叶片。

“妈，怎么不睡？”林默轻声问。母亲回过头，眼里有泪光：“我梦见你爸了，他说咱们的花开得好看。”林默走过去，揽住她的肩：“爸肯定能看见。”母亲点点头，靠在他身上，月光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四盆雏菊上，花瓣舒展着，像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