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咖啡滴落桌面的细微“滴答”声,以及陶灵芝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被那句“采蘑菇的小姑娘”和紧随其后的问句钉在原地,脸颊的热度足以煎熟一个鸡蛋。
手中的米白色名片触感细腻,带着一种冷静的奢华感,与她汗湿的手心形成鲜明对比。**江玉漓 | 玉琢建筑设计工作室**。名字清冷,职业听起来也理性而遥远,与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像一座精心设计、却难以接近的现代建筑。
而他刚刚,似乎……看到了她的学生证?
陶灵芝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弯腰捡起地上那张印着她傻气照片和学生身份的小卡片,塞回帆布包,动作仓促得像是要销毁什么罪证。
“对、对不起!江…江先生!”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结结巴巴,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您的裤子……还有咖啡……我、我真的很抱歉!干洗的费用,或者……我一定赔偿!”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视线只能尴尬地停留在他亚麻长裤上那片深色的、仍在缓慢扩散的污渍上。那污渍在她眼里无限放大,仿佛标记着她的鲁莽和窘迫。
江玉漓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赔偿提议。他先是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张纸巾,吸拭着桌上残余的咖啡液,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被人泼了一身咖啡。这种过分的冷静,反而让陶灵芝更加无地自容。
“首先,”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清越的、带着适当距离感的平稳,“比起我的裤子,我想你可能更需要处理一下你的裙子。”他的目光在她浅蓝色裙摆上那片更显眼的咖啡渍上停留了一瞬,“冰美式,糖分不高,但及时处理会比较好。”
“啊?哦!我、我没关系……”陶灵芝下意识地摆手,裙子的尴尬远不及她内心愧疚的万分之一。
“其次,”他仿佛没听到她的“没关系”,继续用那种清晰的、近乎理性的语调说道,“赔偿的问题,或许可以稍后再议。你现在看起来……”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似乎更需要一杯温水,或者,一个地方稍微整理一下。”
他的话像一种温和的指令,奇异地安抚了陶灵芝一部分慌乱无措的情绪。她确实在微微发抖,一半是惊吓,一半是极度的尴尬。
这时,书店的管理员闻声赶来,看到狼藉的现场,愣了一下。
“抱歉,打扰到大家了。”江玉漓率先对管理员开口,语气带着歉意,却自然地将主要责任揽了过去,“是我们不小心打翻了咖啡,麻烦您帮忙清理一下这里。损失我会负责。”
“哦哦,好的,江先生。没关系的,我来处理。”管理员显然认识他,态度恭敬而熟稔,立刻转身去取清洁工具。
“江先生……”陶灵芝更觉愧疚了。
江玉漓终于从藤椅上站起身。他果然很高,陶灵芝必须仰头才能看清他的全貌。站起来后,那种清冷而存在感极强的气质更加凸显。湿掉的裤腿贴在他修长的腿上,略显狼狈,却丝毫不减他的风仪。
他微微俯身,捡起那本命运多舛的《东亚稀有菌类图谱》,再次用纸巾仔细擦拭了封皮边缘,然后递还给陶灵芝。
“你的书,看起来它比我们俩都幸运一点。”他的语气里,那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似乎又浮现了一下。
陶灵芝双手接过,像接过什么圣物,紧紧抱在怀里。“谢谢您……”
“隔壁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洗手间很干净,应该有备用的清洁用品。”他指了指书店隔壁的方向,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提出一个最合理不过的建议,“你可以先去处理一下。至于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我需要回一趟工作室换身衣服。”
他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不让她赔偿了?
“这怎么行!您的裤子……”陶灵芝急了。
江玉漓的目光掠过她坚持的表情,似乎思考了一秒,然后从那个皮质笔记本里又抽出一支极简的钢笔,在另一张名片的背后,流畅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将名片再次递给她,这次没有发生意外的触碰,“如果你坚持觉得需要做些什么,可以等冷静下来后,联系我讨论干洗费的事情。或者……”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墨玉色眼眸看着她,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
“……或者,等你下周的自然观察报告顺利完成之后,再请我喝一杯‘不会泼洒在身上’的咖啡,作为补偿。”
他竟然……记得她刚才慌乱中提到的报告?还用了这种近乎……调侃的方式?
陶灵芝彻底愣住,大脑再次处理无能。只是懵懂地接过了第二张名片,感觉它比第一张还要烫手。
“现在,去吧。”他朝隔壁咖啡馆的方向微微示意了一下,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裙子还在等着你。”
说完,他对她微一颔首,算是告别。然后,甚至没有再看那片咖啡污渍一眼,便迈开长腿,从容地穿过那些好奇或善意的目光,离开了“墨香书屋”。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只留下陶灵芝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厚重的菌类图谱,手里紧紧攥着两张材质精良的名片——一张印着他的身份,一张写着他私人的联系方式。裙子上咖啡渍冰凉黏腻,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清冽的雪松与墨香。
空气里,咖啡的焦苦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书本的沉香。
一场意外的碰撞,似乎并未结束。
她低头看着名片上那清隽有力的字迹——“江玉漓”,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