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后的整个周末,陶灵芝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浅蓝色裙子上那片顽固的咖啡渍,即使用尽了各种方法,也依然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棕黄色的印记,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时刻唤醒着那日下午书店里所有的慌乱、温热的心跳、以及清冽的雪松气息。
那两张米白色的名片被她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却又不敢多看。**江玉漓**。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在阳光下清冷又清晰的脸,总在她试图专注看书或写报告时,不经意地闯入脑海。
“或者,等你下周的自然观察报告顺利完成之后,再请我喝一杯‘不会泼洒在身上’的咖啡,作为补偿。”
他的话,带着那丝捉摸不定的淡淡调侃,反复回响。
请……他喝咖啡?
这个念头让陶灵芝的心脏像被羽毛搔过,痒而慌乱。她该怎么开口?发短信?打电话?说什么?“江先生您好,我是那个在书店把咖啡泼您一身的人,我想赔您一杯咖啡”?这听起来简直蠢透了!
而且,他那样的人,建筑设计工作室的负责人,看起来就事务繁忙、高高在上,怎么会真的有空来喝她一个穷学生请的咖啡?那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客套,或者是为了缓解她当时尴尬的随口之言?
纠结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一方面,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莫名的、想要再见他一面的冲动驱使着她;另一方面,社恐的本能和对于可能被拒绝(或者更糟,被完全遗忘)的恐惧又牢牢地拽住了她。
周一、周二在心神不宁中过去。那份关于稀有菌类的报告,她写得格外艰难,每次翻开那本《东亚稀有菌类图谱》,指尖触碰到硬壳封皮,就会想起他从容捡起、细心擦拭它的样子。
周三下午,她终于熬完了报告,电子版发送给导师的瞬间,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但同时,另一个“使命”的压力陡然增大——报告完成了,那个“喝咖啡”的提议,似乎失去了最后的拖延借口。
她盯着那张写着私人号码的名片,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空了足足十分钟,打出一行字又删掉,反反复复。最终,她心一横,眼睛一闭,按下了发送键。一条短信被挤了出去,内容简略到近乎无礼:
「江先生您好,我是上周在墨香书屋不小心…的陶灵芝。我的报告写完了。如果您还有空,我想补偿您一杯咖啡。打扰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一道判决,陶灵芝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像扔出一块烫手的山芋,整个人扑到床上,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完了!他肯定觉得她莫名其妙!或者根本就想不起她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安静得令人窒息。就在陶灵芝几乎要认定自己搞砸了一切,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时,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她的心脏几乎跟着一起跳了出来。几乎是屏着呼吸,颤抖着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可以。」
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个标点符号。一如既往的冷静风格。
陶灵芝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简单的两个字所带来的巨大 relief 和新一轮的紧张,第二条短信紧接着进来了:
「明天下午三点,墨香书屋隔壁那家‘隅角咖啡’,如何?」
他甚至连地点都记得,并且直接定了下来。效率高得让她没有半点犹豫和反悔的余地。
「好的!没问题!明天见!」陶灵芝几乎是秒回,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那边再也没有回复。
但陶灵芝的心跳,却在寂静中,再次为那个叫做“明天下午三点”的约定,不受控制地、密集地擂动起来。
第二天,陶灵芝提前了整整半小时就到了“隅角咖啡”。她选了一个靠窗的明亮位置,反复检查自己的着装——一条绝对不会再出错的深色连衣裙,以及,她咬牙买下的一杯据说是店里最贵的、她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手冲咖啡,提前放在他对面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增加一点底气。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玉漓穿着一件质感垂顺的深灰色衬衫,搭配一条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裤,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挺拔。他似乎刚从工作室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包。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侧脸轮廓,步伐从容不迫。
他推开咖啡店的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在店内微微一扫,便精准地落在了窗边那个正襟危坐、表情紧张得像要参加论文答辩的女孩身上。
他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掠过她面前那杯显然是为他点的、已经微微凉了的咖啡,又落回到她强作镇定却掩不住局促的小脸上。
“很准时。”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清越的,似乎比在书店时少了几分被打扰的讶异,多了一丝……或许是工作状态下的正式感?
“江先生,您好!”陶灵芝几乎是弹射起步般地打招呼,声音有点发紧,“上次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这是给您点的咖啡,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她指了指那杯手冲。
“谢谢。”他微微颔首,并没有立刻去动那杯咖啡,而是看着她,“报告顺利吗?”
“啊?哦!顺利!已经交上去了。”陶灵芝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多亏了……那本书。”
“嗯。”他应了一声,气氛似乎有片刻的沉默。
陶灵芝觉得空气都快凝固了,必须得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那个……您的裤子,干洗还顺利吗?费用请一定让我……”
“陶同学,”他打断了她的话,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忽然叫了她的姓氏,这让陶灵芝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杯咖啡,”他指了指面前那杯,“已经足够了。”
他的意思是,不需要她再赔偿任何其他了。
“可是……”
“如果觉得过意不去,”他忽然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放松了些许,语气里似乎又带上了上次那种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调侃,“可以告诉我,那本让你如此奋不顾身的《菌类图谱》,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话题被轻巧地转开了。
陶灵芝怔怔地看着他。他坐在那里,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轮廓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看起来依旧遥远而清冷,但这个问题,却像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台阶,将她从无尽的愧疚和尴尬中解救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开始磕磕绊绊地讲述起报告的内容,讲述那些奇特的、几乎不像地球生物的稀有菌类……
他偶尔会点点头,提出一两个精准而专业的问题,关于结构、关于环境适应性,仿佛这不是一次尴尬的“赔偿咖啡”,而是一场小型的、跨专业的学术交流。
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陶灵芝最初那快要爆炸的紧张感,在他平静的引导下,不知不觉慢慢消散了。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在她讲述的间隙,他终于端起了那杯她点的、已经微凉的手冲咖啡,浅浅地尝了一口。
杯沿留下一个极淡的痕迹。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面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