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最终停在了翠云山自然保护区外围的一处停车场。再往里，便是需要徒步深入的原始林区了。
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冰凉而湿润，充满了浓郁的泥土和草木腐烂的独特气息，这是森林呼吸的味道。
江玉漓熄火，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到了。”
“嗯！”陶灵芝深吸一口气，压下兴奋和一点点面对未知的紧张，也迅速下车，从后座拖出自己沉重的背包。
她刚背上肩，调整好背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自然地握住了背包顶部的提手。
“重量。”他言简意赅，手上微微用力，似乎是在掂量背包的重量，墨镜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还行？”
陶灵芝被他突然的靠近和动作弄得一愣，脸颊微热，连忙点头：“可以的，我背得动。”她平时锻炼不少，对自己的体力颇有信心。
江玉漓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但目光仍在她和背包之间扫了一眼，像是在做最后的评估。随即，他转身打开后备箱，拿出自己的一个略小但看起来同样专业的登山包背上，动作干脆利落。
“跟紧。”他检查了一下GPS手表，又确认了手机信号（已经很微弱），然后指向一条被落叶覆盖、依稀可辨的小径，“从这个方向进去，大约需要徒步一个半小时到达笔记标注的海拔区域。”
“好。”陶灵芝点头，调整好登山杖，紧跟在他身后。
进入林区，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的腐殖层，行走起来并不轻松。江玉漓步伐很大，但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总是保持在她前方两三米的位置，既不会让她跟丢，又能在遇到陡坡或障碍时适时停下，伸手拉她一把，或者指出更稳妥的落脚点。
他话很少，偶尔开口，也只是必要的提醒。
“注意脚下，树根。”
“右边滑，走左边。”
“休息五分钟。”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陶灵芝默默跟着，学着他的样子观察地形，节省体力。她发现，他虽然沉默，但观察力极其敏锐，对方向的判断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
走了约莫四十多分钟，坡度逐渐变陡。陶灵芝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咬牙坚持着，不想显得太弱。
前面的江玉漓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他摘下墨镜，别在冲锋衣领口，露出深邃的眼睛。他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背包。”他朝她伸出手。
“嗯？”陶灵芝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我。这段坡陡，减负。”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走到她身后，不由分说地托住了她的背包底部。
“不用了江先生，我真的可……”陶灵芝还想坚持，但他已经利落地帮她卸下了背包，轻松地拎在手里，和他自己的背包并在一起提着。
肩上的重量骤然消失，陶灵芝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她看着他一手一个沉重背包依然步履沉稳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有被照顾的感激，又有一丝对自己体能的不满。
“谢谢……”她小声道谢，加快脚步跟上他。
又行进了一段，林木的种类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更多针叶林。陶灵芝的专业嗅觉开始苏醒，她放慢脚步，目光敏锐地扫视着林下潮湿的角落、腐木的背面。
忽然，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一株倾倒的巨大冷杉朽木旁，小心地蹲下身。
“江先生！”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您看这个！”
江玉漓闻声走回她身边，俯身看去。
只见那深褐色的朽木背面，密集地生长着一片菌类。它们有着小巧的伞盖，颜色是那种不起眼的灰褐色，但菌柄短而结实，菌肉厚实。
“这像是……某种疣柄牛肝菌？”陶灵芝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菌盖，又拿出相机多角度拍摄，“形态和颜色都和您笔记里提到的那个区域可能存在的品种有相似之处，但又有些微差别……需要采样回去做显微鉴定。”
她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眼神专注而明亮，忘记了疲惫，也暂时忘记了身边的男人，嘴里低声念叨着一些专业的术语，从背包侧袋取出采样袋和小刀，动作轻柔而熟练地进行采样操作。
江玉漓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双小心翼翼操作的手上。山林寂静，只有她偶尔的低语和刀具轻触朽木的细微声响。他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个沉浸在自身热爱世界里的小小身影，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极淡地掠过眼底。
她采好样本，仔细贴上标签，收好工具，这才长舒一口气，兴奋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他注视的目光。
她的脸蓦地一红，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完全忽略了他：“对不起，江先生，我一看到这个就……”
“没事。”他打断她，语气似乎比刚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有发现就好。”
他重新背起两人的背包，看了一眼GPS：“继续。核心区域还在前面，那里可能性更大。”
“好！”陶灵芝用力点头，初战告捷的兴奋和被他认可的喜悦驱散了所有疲惫，她脚步轻快地再次跟上他，投入更深的林海。
阳光穿过层叠的枝叶，在他们前行的路上洒下不断变幻的光斑。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和尴尬，而是夹杂着探索的兴奋、专业的共鸣，以及一种无声滋长的、微妙的默契。
林深时，或许不仅能遇见菌，也能遇见不同往日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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