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育良教林小晚写字的事，渐渐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每周总有那么两三个傍晚，林小晚下班后会绕路去高育良家，有时是真的练笔，更多时候是并肩坐在书房里，他看卷宗，她整理政策文件，偶尔抬头说上几句话，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墨香和安宁。

这天傍晚，林小晚刚走进书房，就看到高育良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字发愁。宣纸上写着“守正出奇”四个大字，最后那个“奇”字的捺笔拖得太长，破坏了整体的平衡。

“写坏了。”他拿起宣纸，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年纪大了，手有时候不听使唤。”

林小晚凑过去看，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突兀的捺笔：“其实还好，反而有种……破局的力道。”她顿了顿，笑着补充，“就像您常说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高育良抬眼看她，夕阳正落在她眼底，亮得像揉碎了的星光。他忽然觉得，这个总说自己“字写得不好”的姑娘，比谁都懂他笔下的意趣。他把笔递给她：“你来补一笔？”

林小晚愣了一下，接过笔，蘸了点墨，在那个长捺旁边轻轻补了个短撇，不多不少，刚好中和了失衡的感觉。原本突兀的笔画，瞬间有了种“险中求稳”的韵味。

“妙。”高育良眼底闪过惊喜，“你这是无师自通。”

“是您的字底子好。”林小晚放下笔，脸颊微红，“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两人相视一笑，书房里的空气忽然变得柔软。吴惠芬端着水果走进来，看到宣纸上的字，笑着说：“你们俩这倒是相得益彰，一个敢写，一个敢补。”她把果盘放在桌上，“育良，晚上李达康那边有个视频会，别忘了。”

高育良看了眼时间，起身整理文件：“我去处理点事，你们聊。”

书房里只剩下林小晚和吴惠芬，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吴惠芬拿起那幅字，指尖轻轻摩挲着：“小晚，你觉得育良这个人，怎么样？”

林小晚心里一紧，斟酌着说：“高书记……很正直，也很有担当。”

“那是他在人前的样子。”吴惠芬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人后啊，他其实挺孤单的。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等想停下来歇口气，才发现身边的人早就走散了。”她看向林小晚，目光温和却带着穿透力，“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看得出来，你对他……不一样。”

林小晚的心跳瞬间乱了，低下头不敢看她：“吴老师，我……”

“别急着解释。”吴惠芬打断她，把那幅字卷起来递给她，“这幅字你拿着吧。育良的字里总带着股绷着的劲儿，唯独和你一起写的时候，那股劲儿松了些。”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些事，不用急着做决定，但也别错过了。”

林小晚接过字卷，宣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她心头发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点头。

高育良处理完工作回来时，看到林小晚手里拿着字卷，眼神有些恍惚，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小晚回过神，把字卷递给他，“吴老师说这幅字挺好的，让我……让我带回去临摹。”

高育良看了吴惠芬一眼，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接过字卷，重新铺开：“既然要临摹，我再写个范本给你。”

他提笔蘸墨，这次写的是“知行合一”四个字，笔锋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尤其是“知”字的最后一点，落得又轻又稳，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写完后，他在角落落了款，还特意标注了日期。

“这个你拿着。”他把字吹干，叠得整整齐齐，“比刚才那幅规整，适合临摹。”

林小晚接过字，指尖碰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缩回手。她低头看着那四个字，忽然明白，高育良的心意，就像这宣纸上的留白，没说出口，却处处都是痕迹。

离开高育良家时，夜色已经浓了。林小晚握着那卷字走在小区的石板路上，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吹得人心里发痒。手机响了，是高育良发来的消息：“字里的笔锋要是看不懂，随时问我。”

她笑着回了个“好”，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汉东的反腐风暴愈演愈烈，赵瑞龙被正式批捕，牵扯出不少省市两级的官员，祁同伟因为早年的一桩旧案被调查，高育良作为他的老师，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那天下午，省纪委的人来到高育良办公室，说是要“了解情况”，消息很快在省委大院传开，各种猜测沸沸扬扬。林小晚在政策研究室坐不住，几次想去找高育良，都被同事拦住了：“小晚，这时候去不合适，容易引火烧身。”

她知道同事说得对，可心里的担忧像野草一样疯长。直到傍晚，才看到高育良从纪委大楼走出来，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林小晚没多想，快步跑过去：“高书记！”

高育良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林小晚一时语塞，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能笨拙地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我泡了点陈皮水，您喝点暖暖胃。”

周围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高育良的秘书想上前阻拦，却被他拦住了。他接过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陈皮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一路的紧绷。

“谢谢。”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林小晚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固执地说，“我等您一起下班。”

高育良愣了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这些天面对各种质疑和压力，他从没怕过，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倔强的眼神，却忍不住想卸下所有防备。他点了点头，声音放得很柔：“好，等我处理完这点事。”

那天晚上，高育良没让司机送，而是和林小晚并肩走在省委大院的梧桐道上。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处境——前路不明，却有彼此陪伴。

“其实祁同伟的案子，我早有预感。”高育良忽然开口，语气很轻，“他太想往上爬，终究是走了歪路。”

“那您……”林小晚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高育良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里的担忧，“我这一生，或许不算完美，但守住了底线。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连累你。”

“我不怕被连累。”林小晚看着他，眼神坚定，“我相信您。”

这四个字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高育良心里所有的阴霾。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身份、规矩、流言，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头上，像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却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温柔。

“傻姑娘。”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也带着一丝无奈。

林小晚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眼底的星光比天上的月亮还亮。她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坎要过，还有很多界限没打破，但此刻，能这样并肩走在月光下，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就已经足够了。

走到大院门口，高育良停下脚步：“就到这儿吧，我送你到路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林小晚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杯，“您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好。”高育良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抹浅蓝色消失在夜色里，才缓缓转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砚台，那是林小晚送他的礼物，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沉甸甸的心。

有些心意，不必写在宣纸上，也不必说出口，就像这月光下的留白，无声无息，却早已刻进了彼此的生命里。而前路无论有多少风雨，他们知道，总会有人在身后，为自己留一盏灯，等一个归期。

作者这边没有的，请见评论区置顶，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