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案的调查结果公布那天,汉东的天空难得放了晴,阳光却没能驱散笼罩在省委大院上空的凝重。高育良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捏着那份厚厚的调查报告,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页里——报告里详细列出了祁同伟利用职务之便为山水集团输送利益的证据,其中几处关键签字,都隐约能看到他当年“默许”的影子。
“高书记,该去开常委会了。”秘书在门口轻声提醒。
高育良没动,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梧桐上。他想起三十年前,他和祁同伟还是政法大学的学生,两人在这棵树下约定,要做“守护正义的利剑”。可如今,利剑生锈,约定成空。
门被轻轻推开,林小晚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沙书记让我先送份文件过来,顺便……”她把茶放在他手边,“您一上午没喝水了。”
高育良抬头看她,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雾。“你不该来的。”他声音沙哑,“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我是祁同伟的‘保护伞’,你这时候靠近我,只会引火烧身。”
“我不怕。”林小晚把那份关于祁同伟案的政策分析报告放在他面前,“这是我整理的资料,里面有您当年在吕州推行‘廉政保证金制度’的记录,还有您拒绝赵立春提拔祁同伟的三次批示……这些都能证明您的立场。”
高育良看着报告里整齐的批注,每一条都标注了存档编号和查阅路径,显然是她熬了几个通宵整理出来的。他忽然想起吴惠芬上次说的话:“育良,你总把自己困在过去的对错里,其实有人一直在给你搭梯子,只是你不肯下。”
“这些没用的。”他苦笑一声,推开报告,“圈子里的事,从来不是靠‘证据’说清的。我和祁同伟这层师生关系,就是洗不掉的‘原罪’。”
“不是原罪,是您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林小晚走到他面前,目光清澈而坚定,“您总说‘守正出奇’,可您现在却困在‘正’的壳里,忘了‘奇’是为了守住更重要的东西。”她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比如,您自己。”
高育良猛地抬头看她,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口。这些年,他习惯了做“汉东官场的定海神针”,习惯了用沉稳和理性包裹自己,却没人告诉过他,偶尔卸下盔甲,承认自己也会迷茫,也会犯错,并不是软弱。
“我爸当年也犯过错误。”林小晚忽然说起往事,眼神里带着回忆的柔光,“他在教育局当局长时,为了给山区学校争取经费,违规挪用了一笔办公经费,被纪委调查。所有人都劝他‘认个错,退了钱就没事了’,可他偏不,说‘错了就是错了,该受的处分不能少,但孩子们的课桌椅不能等’。”
她看着高育良,继续说:“后来他受了处分,却保住了那笔经费,山区的孩子用上了新桌椅。他总说,‘人这一辈子,怕的不是犯错,是错了之后不敢抬头,把自己困死在原地’。”
高育良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吕州,为了推行司法改革,也曾绕过层层审批,直接把试点方案报给了中央;想起祁同伟第一次向他求助时,他明确警告过“别碰山水集团的项目”……原来他不是没有“破局”的勇气,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官场浸淫中,渐渐把那份勇气藏进了心底。
“常委会要迟到了。”林小晚拿起他的公文包,“走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但您要记住,您不是一个人。”
高育良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芒比窗外的阳光还亮,仿佛能穿透所有的阴霾。他站起身,挺直了脊背,像年轻时那样,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韧劲儿。
常委会上,果然有人提出要“彻查高育良与祁同伟的关联”,甚至暗示他“可能涉及利益输送”。高育良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以对,而是平静地拿出林小晚整理的资料:“我和祁同伟是师生,这是事实;但我从未为他的违规行为提供过便利,这也是事实。”
他逐条列举证据,从时间线到批示记录,条理清晰,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最后,他看向沙瑞金:“沙书记,我请求组织对我进行全面调查。我相信汉东的反腐不是‘连坐’,而是为了澄清是非,守护真正的正义。”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沙瑞金看着高育良,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育良同志的态度很坦诚,我同意他的请求,由省纪委牵头,成立专项核查组,查清事实,给大家一个交代。”
散会时,高育良走出会议室,看到林小晚正站在走廊尽头等他,手里拿着他的保温杯,像一尊安静的雕塑。看到他出来,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怎么样?”
“没事了。”高育良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她的手,这一次没有缩回,“谢谢你,小晚。”
“谢我什么?”林小晚笑了,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星。
“谢谢你……把我从迷宫里拉了出来。”他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些年,我总以为自己走在正道上,却不知不觉把自己困成了孤家寡人。是你让我明白,守正不是画地为牢,真正的勇气,是敢于承认不完美,敢于重新开始。”
走廊里的风带着阳光的温度,吹起林小晚额前的碎发。她看着高育良,忽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他,像抱住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子。“以后,我陪您一起走。”
高育良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抬手,回抱住她,动作生涩却珍重。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那温度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里最晦暗的角落。
核查组的调查很顺利,林小晚整理的资料成了最关键的证据,证明高育良不仅没有参与祁同伟的违纪行为,反而多次试图阻止。半个月后,调查结果公布:高育良与祁同伟案无关联,但存在“对下属失察”的责任,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暖意——汉东的官场,终究还是给了“坚守底线者”一份公正。
那天晚上,高育良请林小晚去家里吃饭,吴惠芬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看着他们俩,笑得格外欣慰。“我就说嘛,育良这棵老树,得有新枝芽才能活过来。”
饭后,高育良带林小晚去了书房,铺开宣纸,提笔写下“向光而行”四个字。笔锋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绷,多了些舒展的暖意。
“送给你。”他把字吹干,递给她,“也送给我自己。”
林小晚接过字,指尖在“光”字上轻轻摩挲,忽然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高老师,现在可以正式教我写字了吗?”
高育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失而复得的轻快。“好,从最简单的‘人’字开始教。”
他握着她的手,笔尖落在纸上,先写一撇,再写一捺,两笔相互支撑,稳稳地立在宣纸上。
“‘人’字最难写的,是站稳脚跟,互相扶持。”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温柔的笃定,“以前我总想着自己站稳就好,现在才明白,有人陪着一起走,才能走得更远。”
林小晚靠在他怀里,看着宣纸上那工整的“人”字,心里忽然一片澄明。她来汉东,本是为了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需要被“救赎”的灵魂。而所谓救赎,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拯救,而是两个灵魂在彼此的光照里,一起挣脱束缚,一起向光而行。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纱窗洒进书房,在宣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那未写完的篇章里,有官场的风雨,有世俗的眼光,却更有两个相携的身影,在时光里慢慢走,把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