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夏的汉东又开始下连绵的雨，比春末的雨多了几分黏腻的热。林小晚在政策研究室改完最后一版司法改革评估报告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像在敲一面急促的鼓。

她收拾好文件起身，才发现办公室的伞早上被同事借走了。正站在门口犯愁，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高育良穿着深色风衣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把她眼熟的黑色长柄伞——上次他送她的那把。

“还没走？”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空着的手上，“没带伞？”

“嗯，早上被李姐借去了。”林小晚有些不好意思，“我等雨小点儿再走。”

高育良抬手看了眼表：“等雨小？怕是要到后半夜。”他把伞递给她，“拿着，我办公室还有一把。”

林小晚接过伞，伞柄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温热的，像他指尖的触感。“那您怎么办？”

“我让司机过来接。”高育良的目光掠过她桌上没吃完的盒饭，眉头微蹙，“又吃这个？”

“太忙了，没时间出去。”林小晚挠了挠头，“味道还行，番茄炒蛋的。”

高育良没说话，转身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等我十分钟。”

林小晚愣在原地，没明白他的意思。十分钟后，高育良真的回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是省委食堂的袋子。“刚让食堂热了点粥和小菜，你垫垫。”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总吃盒饭对胃不好。”

保温桶打开，是小米南瓜粥，飘着淡淡的甜香，还有一碟凉拌黄瓜，清爽可口。林小晚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在吕州时给吴惠芬熬粥的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

“谢谢您，高书记。”她拿起勺子，小口喝着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驱散了一整天的疲惫。

高育良靠在办公桌边看着她，没说话。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雨声淅淅沥沥的，成了这狭小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倒显得格外安静。

“评估报告改得怎么样了？”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差不多了，就是基层法院的经费核算这块，还有点争议。”林小晚放下勺子，拿起报告递给他，“您看这里，他们希望省财政能提前预拨三个月的经费，但财政厅那边说‘按季度拨付是规矩’。”

高育良接过报告，指尖划过她标注的争议处，动作很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抬头看她，“明天我跟财政厅厅长打个招呼，让他们特事特办。基层法官办案辛苦，不能让他们为经费发愁。”

林小晚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像雨后初晴的月亮。

高育良看着她的笑，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弯。他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像看到吕州春天的桃花，亮得晃眼。

粥喝完了，雨还没停。高育良看了眼时间：“司机快到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撑伞……”

“雨太大，路上滑。”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温和，“走吧。”

两人并肩走进雨里，高育良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大半伞面都罩着她，自己的肩膀湿了一片。林小晚注意到了，往他那边挪了挪：“高书记，您伞往那边挪挪，都湿了。”

“没事，我皮糙肉厚。”高育良低头看她，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贴在脸颊上，像只落汤的小猫。他忽然抬手，想用指腹替她把头发拨开，指尖都快碰到皮肤了，却又猛地顿住，转而扶了扶眼镜，假装整理衣领。

林小晚感觉到他的动作，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水洼。水洼里映着两人的影子，被伞罩着，挨得很近，像要叠在一起似的。

到了小区门口，高育良的司机已经在等了。林小晚收起伞，伞尖的水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谢谢您送我回来，还让您淋了雨。”

“小事。”高育良看着她，“报告的事别担心，我明天一早就处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湿了的袖口上，“上去赶紧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嗯。”林小晚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

“小晚。”

她回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盒，递过来：“家里备着点感冒药，以防万一。”

林小晚接过药盒，指尖碰到他的手，这一次，两人都没立刻缩回。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谢谢您。”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上去吧。”高育良的声音也低了些，像被雨水泡软了。

林小晚转身走进楼道，走到二楼时，忍不住从窗户往下看。高育良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湿了的伞，目光望着她的窗户方向。看到她的影子出现在窗边，他才转身钻进车里。

车子缓缓驶远，林小晚握着手里的药盒，指尖的温度久久没散去。她靠在墙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在雨鼓上。

第二天早上，林小晚刚到办公室，就收到财政厅的回函，同意提前预拨基层法院的经费。她拿起电话想给高育良道谢，拨到一半又挂了，改成发微信：“谢谢高书记，经费的事解决了。”

没过多久，收到他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安好？”

林小晚看着那两个字，愣了半天，才回复：“安好，您放心。”

放下手机，她看着窗外放晴的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知道，他们之间还是隔着那层看不见的界限，是上下级，是前辈与后辈，是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的知己。可那些不经意的靠近，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像雨夜里的伞，像温热的粥，像药盒上的温度，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或许这样就很好，不清不楚，却又心照不宣。像汉东的雨，来了又走，却总能在心里留下点什么，湿湿润润的，带着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