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老虎赖在汉东不走，明明过了白露，午后的太阳还是晒得人发倦。林小晚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司法案例汇编，往高育良办公室走，额角沁出细密的汗，把鬓角的碎发黏在皮肤上。

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撞见高育良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中外司法制度比较》，像是要去图书馆。他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摞上，眉头微蹙：“这么多，怎么不让年轻人帮你拿？”

“他们手头都有活，我顺手就带上来了。”林小晚笑了笑，想把书往上抱得更稳些，指尖却没抓牢，最上面的一本滑了下来。

眼看就要砸在地上，高育良伸手稳稳接住。书脊上还留着林小晚的体温，温温的，带着点薄汗的潮意。他翻了两页，是她做的批注，红笔小字密密麻麻，在“陪审团制度”那页画了道波浪线，旁边写着“借鉴需结合本土司法传统，避免水土不服”。

“看得很细。”他把书放回书摞顶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被什么烫了似的，很快收了回去，“沙书记上午还问起你做的案例分析，说对下一步的改革很有参考价值。”

林小晚心里一暖，嘴上却谦虚：“就是做了点基础工作，主要还是您之前给的那些资料有用。”

“你的用功，大家都看在眼里。”高育良看着她额角的汗，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过去——是块素色的棉帕，边角有些磨白，看得出用了些年头。“擦擦汗，别中暑了。”

林小晚接过手帕，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像阳光下晒过的床单。她不好意思地在额角按了按，递回去时，帕子上留下一小片浅淡的湿痕。“谢谢您，高书记。”

“拿着吧，看你也没带纸巾。”高育良没接，转身往楼梯口走，“我去图书馆查点资料，你把书放下后，要是有空，过来一趟。”

林小晚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抱着书走进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跳。

把案例汇编放好，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才往图书馆去。高育良果然在古籍阅览室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几本线装书，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滑动，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连鬓角的银丝都泛着暖光。

“高书记，您找我？”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高育良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刚看到你在案例里批注陪审团制度，想起我早年在政法大学带过一门‘比较司法研究’的课，有份讲义或许对你有用。”他从书架上抽出个牛皮纸档案袋，“找找看，应该在这里面。”

档案袋里装着泛黄的讲义，用订书钉装订着，首页有他年轻时的字迹，比现在更锋芒毕露些。林小晚翻到“陪审团制度”那章，看到他用蓝笔写的旁注：“制度的生命力在于与人的契合，就像穿鞋，合脚才重要。”

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笨拙又可爱，和他平日里沉稳的样子判若两人。林小晚忍不住笑出声：“您年轻时还画这个？”

高育良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当时给学生讲课，怕他们觉得枯燥，就随手画了点。”他看着她笑弯的眉眼，眼底也漾起笑意，“那时候的学生，比现在活跃，总爱跟我争。有个女生，跟你一样，喜欢在笔记上画波浪线，每次争论起来，脸都红扑扑的。”

林小晚心里微微一动，假装翻讲义：“那她现在……”

“后来去了国外，搞国际司法援助。”高育良的语气淡了些，“前两年寄过张照片，在非洲的难民营里，晒得黑黑的，还是爱皱着眉跟人争论。”他顿了顿，看向林小晚，“你们年轻人，好像都有股不管不顾的劲。”

“那不是不管不顾，是觉得对的事，就该坚持。”林小晚抬起头，目光亮亮的，“就像您当年在吕州推改革，不也被人说‘轴’吗？”

高育良被她堵得一噎，随即笑了：“你这张嘴，跟那时候的学生一样厉害。”他伸手想像从前那样敲敲她的额头，手抬到半空，却又轻轻落在旁边的书架上，指尖划过一本《论法的精神》的书脊，“这本书你看过？”

“嗯，去年看的，有些地方还不太懂。”

“哪部分？我给你讲讲。”

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高育良讲得认真，手指在书页上点划，偶尔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专注；林小晚听得入神，偶尔提问，声音轻轻的，像怕打断这难得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林小晚的发丝垂下来，扫过高育良的手背。他的指尖顿了顿，她也僵了一下，空气里忽然漫开一丝微妙的甜。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和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直到图书馆管理员来提醒闭馆，二人才回过神。高育良合上书本，看着林小晚手里的讲义：“这个你拿着，说不定有用。”

“谢谢高书记。”林小晚把讲义放进包里，指尖碰到他刚才划过的那本《论法的精神》，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上次您说想找的那篇关于‘基层法官职业倦怠’的论文，我帮您找到了，在知网下了电子版，回头发您邮箱？”

“好，麻烦你了。”高育良拿起自己的书，“我送你回去。”

走出图书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梧桐道上，影子偶尔会交叠在一起，像被风吹皱的水纹。林小晚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说：“高书记，您说……人会不会像书一样，翻着翻着，就懂了？”

高育良侧过头看她，晚霞落在她脸上，映得脸颊粉扑扑的。他想起刚才在讲义上看到的笑脸，又想起她此刻的样子，心里忽然软得像被夕阳晒化的糖。

“会的。”他声音很轻，“只要愿意慢慢翻，总有懂的那天。”

到了林小晚小区门口，她接过高育良递来的档案袋，指尖再次相触，这次谁都没躲。“那我上去了，论文晚上发您。”

“好。”高育良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小晚。”

她回头，眼里带着询问。

“明天降温，多穿点。”他说。

林小晚愣了愣，随即笑了，用力点头：“嗯！您也注意保暖。”

看着她跑进楼道的身影，高育良站了很久。晚风卷起几片落叶，落在他脚边，像谁悄悄留下的念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帕，仿佛还能闻到那淡淡的皂角香，和她额角的温度。

有些感情，就像书架上的书，不必刻意翻开，不必大声朗读，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彼此能感受到书脊上的温度，就很好。至于翻到哪一页才能说清道明，或许不用急——日子还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翻。

作者最近有事情，可能做不到日更和准时，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