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汉东的政法系统改革已经步入正轨。林小晚负责的基层调解机制调研结了项,报告得到沙瑞金的批示,说“既有理论深度,又有实践温度”。高育良在常委会上提起时,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赞许:“小晚同志这股钻劲,值得年轻干部学习。”
散会后,林小晚在走廊里拦住他,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高书记,这是调研期间收集的基层法官手记,我整理了一下,您或许用得上。”
信封上贴着张便签,是她清秀的字迹:“里面有位老法官写的‘调解三字经’,读着像顺口溜,却全是实在经验。”
高育良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她写的“调解”二字,忽然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她低头记笔记时认真的侧脸。“晚上有空吗?到家里吃饭,吴惠芬说要谢谢你上次送的柿饼,她学着做了柿饼甜汤。”
林小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我带点刚买的山楂糕,配甜汤正好。”
去高育良家的路上,林小晚在超市挑山楂糕,选了半天,拿起又放下——她记得高育良胃不太好,太甜的怕他吃不惯。最后选了盒低糖的,包装是素净的米白色,像他书房里的宣纸。
推开高家的门时,吴惠芬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听到动静探出头笑:“来得正好,甜汤刚炖好。”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盘刚切好的橙子,旁边放着两本书,是她上次借走的《司法伦理研究》,扉页上有高育良新写的批注。
“您都看完了?”林小晚拿起书,看到他在“法官职业道德”那页写着:“所谓‘德’,不在高谈阔论,在案头卷宗的温度里,在与当事人说话的语气里。”
“你画波浪线的地方,都值得细琢磨。”高育良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个砚台,正是林小晚送他的那方端溪砚,“前两天磨墨时发现,这砚台发墨特别顺,写小楷尤其好。”
他说着,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拿起那支刻着“守心”的墨条,慢慢研磨。墨香混着甜汤的桂花香漫开来,在暖融融的客厅里缠成一团。林小晚站在旁边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着墨条的动作沉稳有力,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一片化不开的夜色。
“写几个字给你看?”高育良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
“好啊。”林小晚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他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先写“公”字,笔画刚劲,像座稳稳的山;再写“和”字,收锋时带了点柔,像春风拂过水面。
“‘公和’二字,是我年轻时在法庭墙上写过的。”高育良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那时候总觉得,办案子要么讲法,要么讲情,后来才明白,法是底线,情是温度,合在一起才是‘公和’。”
林小晚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调研时遇到的老法官,说“调解就是把两碗水端平,既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也不能让横的人占便宜”。她抬头时,正好对上高育良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像砚台里的墨,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晚饭时,吴惠芬忽然说:“育良,下周我要去北京参加学术研讨会,得去五天。你一个人在家,别总吃食堂,让小晚有空过来给你做碗热汤面?”
高育良正喝着甜汤,闻言动作顿了顿,看向林小晚:“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我住得近。”林小晚心里一动,脸上却装作平静,“正好我最近学了道番茄鸡蛋面,想找人尝尝手艺。”
吴惠芬笑得眼睛弯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小晚做的面,肯定比育良自己煮的清水面好吃。”
饭后,林小晚帮着收拾碗筷,吴惠芬把她拉到厨房,低声说:“小晚,育良这人,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细得很。他书房里那盏台灯,最近总调在最暗的档,说是怕光线太亮影响你看书——你上次说晚上在他那儿改报告,觉得灯光刺眼。”
林小晚愣在原地,想起前几次加班,确实随口提过一句“台灯有点晃眼”,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手里的碗沿有些烫,像心里的温度在慢慢往上涌。
离开时,高育良送她到楼下。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头,像撒了层盐。“下周降温,来的时候多穿点。”他忽然说,“我把书房的暖气片调高点,别冻着。”
“嗯。”林小晚点点头,看着他鬓角的雪,伸手想替他拂掉,指尖快碰到时又缩了回来,只是说,“您也早点上去吧,别感冒了。”
高育良看着她转身走进楼道,手里还攥着她带来的山楂糕,包装上的米白色在雪夜里格外显眼。他站在原地,直到那扇窗亮起灯,才慢慢往楼上走。书房的台灯果然调在最暗的档,砚台上的墨还没干,旁边放着他下午写的“公和”二字,字迹旁边,多了个小小的“晚”字,藏在“和”字的最后一笔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回到家的林小晚,把高育良写的“公和”二字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她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忽然想起吴惠芬的话,想起他调暗的台灯,想起砚台里总也用不完的墨——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像雪地里的脚印,明明灭灭,却早已有了方向。
她拿出手机,给高育良发了条消息:“下周的番茄鸡蛋面,要不要加个荷包蛋?”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要。”
林小晚看着那字,笑了很久。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轻轻的,像在说一句即将脱口的告白。而书房里的高育良,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要”字,也慢慢笑了,指尖在砚台边缘轻轻摩挲,像在练习一句藏了太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