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吴惠芬去北京的第三天，汉东下了场大雪，鹅毛似的雪片簌簌落下来，把省委大院的梧桐枝压得弯弯的。林小晚下班时，天色已经擦黑，雪光映得天地间一片亮堂，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她提着从家里带来的番茄和鸡蛋，站在高育良家楼下，深吸了口气。手里的保温袋被捂得暖暖的，指尖却有些发凉——来之前她在办公室对着镜子练习了三次微笑，可走到楼下时，心跳还是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口。

按响门铃时，她听到屋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一开，高育良的身影映在暖黄的灯光里，穿着件浅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比平时蓬松些，少了几分官场的严肃，多了些烟火气。

“来了？”他侧身让她进来，目光落在她沾了雪的肩头，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袋，“外面雪下得大吗？”

“挺大的，路上都结冰了。”林小晚换了鞋，目光扫过客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茶几上多了个果盘，摆着她爱吃的草莓，显然是特意准备的。“我还以为您会加班。”

“推了，说家里有人送面来。”高育良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厨房在那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林小晚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心里的紧张稍稍松了些。厨房收拾得干净整洁，灶台上放着个新开封的围裙，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小兔子，显然不是高育良的风格。

“这围裙……”她拿起看了看。

“吴惠芬买的，说给你留着用。”高育良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系围裙的样子，兔子图案刚好落在她腰间，显得有些俏皮。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省委招待所见到她时，她穿着职业装，站在陈海面前，眼神沉静得不像个新人，谁能想到，系着兔子围裙的她，会有这样柔软的模样。

林小晚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专注地洗番茄，水流哗哗地响，盖过了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切番茄时，她的手微微发颤，差点切到指尖，慌忙缩回手时，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高育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手稳住了她拿刀的手腕。

“慢点，别急。”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烫得她瞬间红了脸。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覆在她的手背上，力道很轻，却稳稳地按住了她的颤抖。两人靠得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雪后的清冽气息，像书房里那方总也磨不完的砚台，让人安心，又让人慌乱。

“我……我自己来就行。”林小晚挣了挣，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没放，只是松了松力道，指尖轻轻滑过她的手腕，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番茄要切得大小均匀，炒出来才入味。”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点刻意的平静，“你看，这样下刀……”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切下去，番茄汁溅在案板上，留下点点鲜红。林小晚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番茄上，只觉得他的气息就在颈窝，暖暖的，让她连呼吸都忘了。直到一盘番茄切完，他才松开手，转身去拿鸡蛋，指尖却在不经意间，蹭过了她的手心。

“鸡蛋要打散，加一点点盐。”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上次说喜欢吃溏心蛋，煮的时候记得少煮两分钟。”

林小晚低着头打鸡蛋，蛋液在碗里旋转，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他连她随口提过的“溏心蛋”都记得，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更快了些。

面煮得很顺利，番茄的酸甜味漫满了厨房。高育良端着面走到餐桌旁，林小晚跟在后面，看着他把那碗卧着溏心蛋的面推到她面前，自己那碗里的鸡蛋却是全熟的。

“尝尝看，合不合胃口。”他坐下，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吃，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小晚舀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一路的紧张。“好吃，比我自己做的香。”

“那是因为有人帮忙切番茄。”高育良笑了笑，夹起自己碗里的鸡蛋，忽然说，“其实我不太会做饭，年轻时在吕州，一顿面条能吃半个月，后来吴惠芬总说我‘活得糙’，才学着做了几样。”

“我爸也这样，我妈走后，他顿顿吃咸菜配馒头，说‘一个人做饭没意思’。”林小晚低下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蛋，“那时候我总劝他，‘就算一个人，也得好好吃饭’，可他总说‘饭要两个人吃才香’。”

高育良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灯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汤碗里热气升腾的轻响。

吃完面，林小晚收拾碗筷，高育良泡了壶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尝尝这个，武夷山的岩茶，吴惠芬朋友送的，说是暖胃。”

林小晚捧着茶杯，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到他眼底的光。她忽然想起吴惠芬临走前说的话：“小晚，育良这人，心里有事不爱说，可眼睛藏不住。他看你的时候，眼里有光，跟看别人不一样。”

“调研报告的后续，沙书记怎么说？”高育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说要在全省推广‘调解三字经’，让我牵头编本手册。”林小晚笑了笑，“估计又要忙一阵子了。”

“忙点好，但别太累。”高育良看着她，“下周有个基层法官表彰会，我想让你作为代表发言，讲讲调研时的故事，比讲大道理实在。”

“我？”林小晚有些意外，“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高育良的语气笃定，“你的报告里写，‘最好的调解，是让当事人觉得你在听他们说话’，这句话说得比任何表彰词都好。”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晚，有些话……”

他的话没说完，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雷，紧接着，客厅的灯闪了两下，灭了。

“停电了？”林小晚下意识地往他那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别怕，估计是雪压断了电线。”高育良起身摸索着走到玄关，拿出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了晃，“我去看看电闸。”

“我跟你一起去。”林小晚跟在他身后，黑暗里，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林小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任由他牵着穿过客厅，手电筒的光柱在地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

电闸没问题，显然是外线故障。回到客厅时，高育良没松开她的手，只是关掉手电筒，黑暗瞬间涌了过来，把两人包裹在中间。

“看来今晚来电难了。”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很近，带着点沙哑，“你……怕黑吗？”

“有、有点。”林小晚的声音很轻，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那我陪你坐着等。”他拉着她走到沙发旁，两人并肩坐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窗外的雪光映进来，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和他眼里跳动的光。

沉默在黑暗里蔓延，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雪花落在玻璃上的轻响。林小晚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知道，有些话，在这样的夜里，快要藏不住了。

而身边的高育良，握着她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说“小晚，我喜欢你”，想说“跟我在一起吧”，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更轻的话，像雪花落在心尖上：

“小晚，你知道吗？这屋里的灯，好像总为你亮着。”

林小晚的眼眶忽然一热，黑暗里，她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

雪还在下，夜还很长，可这黑暗里紧握的手，和那句没说透的话，已经足够让人心安。有些告白，不必说破，在停电的夜里，在相握的手心，在彼此的心跳里，早已写得明明白白。

黑暗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压在四周，只有雪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亮纹。高育良的手还握着林小晚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驱散了停电带来的慌张。

“其实我不怕黑的。”林小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寂静，“小时候家里停电，我爸总点根蜡烛，说‘黑暗里有光，心就亮着’。”她顿了顿，侧过头，能模糊看到他的侧脸轮廓，“您呢？您怕黑吗？”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喉结动了动：“以前不怕，后来……”他没说下去，但林小晚懂。吴惠芬走后，这屋子总显得空落落的，黑暗里的寂静会被无限放大，连钟表的滴答声都格外清晰。

“那以后停电，我来陪您吧。”林小晚说完，脸颊腾地热了，幸好天黑，他看不见。

高育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在确认这温度是不是真的。“好。”一个字，却重得像落进心底的雪，稳稳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雪声渐小，远处传来发电机的嗡鸣，客厅的灯忽然闪了闪，亮了。暖黄的光涌满房间，两人下意识地对视，又慌忙移开眼，手却还没松开。

林小晚的脸像熟透的苹果，高育良的耳尖泛着红。他清了清嗓子，慢慢松开手，指尖却像沾了她的温度，烫得厉害。“电来了，我去烧点热水。”

他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有些仓促，林小晚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桌上的岩茶还冒着热气，茶香混着雪后的清冽，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她收拾碗筷时，发现他碗底压着张纸条，字迹有力：“下周表彰会的发言稿，我帮你改了几处，放在你包里了。别紧张，你说的比谁都好。”

林小晚捏着纸条，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墨迹，忽然觉得，这停电的夜晚，比任何明亮的日子都让人记挂。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她带着笑意的脸上，像落了层温柔的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