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戟入仕后,被派往户部负责地方民生事务,上任不过半月,便遇上了棘手的难题——入秋以来,京郊几个县突然出现商户囤粮现象,粮价暴涨,百姓怨声载道。他连着几日泡在户部库房,翻遍历年赈灾、平粮价的卷宗,试过“强制商户售粮”“开放官仓放粮”等法子,却要么得罪商户、导致后续粮食供应断档,要么官仓粮食有限、难以支撑长久,一时陷入僵局。
这日傍晚,他处理完公文,望着案上堆积的粮价报表,忽然想起穗岁——她打理丞相府名下数十家商铺,从绸缎庄到粮铺皆有涉及,前些日子通信时,还跟他提过“如何让城南粮铺在稳价的同时,又能让商户有利可图”,想来定有应对之法。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登门请教。不同于上次送茶则时的“答谢”,这次他特意带上了粮价报表、县府呈报的民情记录,还有自己画的简易舆图——上面标注着囤粮严重的村镇、官仓分布位置,一目了然。
来到丞相府时,天色已微暗。春桃通报后,引他往书房走去,刚到廊下,便听见里面传来穗岁的声音:
穗岁让粮铺先把陈粮按平价售出,新粮按原价的八成收,告诉商户,后续官府会优先从他们这里采购军粮,补足差价。
谢云戟脚步微顿,听这意思,她竟也在处理粮价相关的事。春桃掀开门帘,穗岁抬头看来,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起身笑道:
xx谢公子今日怎有空过来?
谢云戟冒昧打扰,是有一事想向姑娘请教。
谢云戟将带来的报表、舆图递上
谢云戟京郊商户囤粮,粮价飞涨,我试过几种法子,都难两全,想起姑娘打理产业时擅长平衡商民关系,便想来听听你的见解。
穗岁接过报表,认真翻阅起来。她的指尖在粮价波动曲线、商户名单上划过,时而蹙眉,时而点头,片刻后,指着舆图上一处标注:
穗岁这里是李家村,周边有三座粮铺,皆是张记粮行的分号,张记老板向来贪心,此次囤粮,他定是领头的。
谢云戟心中一震——他查了几日,才摸清张记是幕后推手,没想到她只看了片刻报表,便精准指出关键。
穗岁对付这种商户,不能硬来。
穗岁走到书架旁,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翻开其中一页
穗岁这是我去年处理城南粮铺稳价的记录。当时也有商户想囤粮,我没强制他们售粮,而是跟他们约定:官府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提前预定他们明年的粮食,条件是现在必须按平价售粮,且要保证老弱妇孺能买到低价粮。
她指着账册上的数字,继续道:
穗岁商户逐利,但若能看到长远的利益,便不会执着于眼前的小利。同时,我让绸缎庄赶制了一批厚实的冬衣,凡在粮铺按平价买粮的百姓,可凭粮票以半价换购冬衣——既稳住了粮价,又让百姓得了实惠,商户也赚了名声,一举三得。
谢云戟凑近看那账册,上面不仅有数字记录,还有她用朱笔标注的“百姓反馈”“商户态度变化”,甚至连“某粮铺老板家有年迈母亲,可从孝亲角度沟通”这样的细节都有。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绝非养在深闺、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她的谋略与魄力,甚至比朝堂上不少官员都要通透。
谢云戟姑娘这法子,既兼顾了商户利益,又顾全了百姓,比谢某之前的法子周全多了。
谢云戟由衷赞叹
谢云戟我之前只想着‘压制囤粮’,却没考虑到商户的顾虑,也没想着如何给百姓更多实惠,难怪收效甚微。
穗岁谢公子不必过谦。
穗岁合上账册
穗岁你能第一时间想到开放官仓,说明心里装着百姓,只是欠缺些与商户打交道的经验。
她顿了顿,指着舆图上的官仓位置
穗岁若按我说的法子,你可先从张记入手——听说他儿子明年要参加科举,你可派人跟他说,若他带头平价售粮,后续官府可在科举举荐上,为他儿子多美言几句,读书人最重名声,他定会动心。
谢云戟眼睛一亮,这正是他没想到的切入点。两人就着舆图、账册,又聊了许久,从“常平仓制度如何因地制宜”,聊到“冬日如何让贫困百姓有暖衣穿”,甚至细化到“不同年龄段的冬衣尺寸、布料选择”。谢云戟发现,穗岁不仅懂“商道”,更懂“民心”,她提出的每一个建议,都带着对百姓的真切关怀;而穗岁也渐渐察觉,谢云戟的策论不是纸上谈兵,他会结合自己在边境的经历,说“苦寒之地的百姓,冬衣不仅要厚,还要轻便,方便劳作”,会细致到“粮铺的粮票,要印得大些,方便老人看清”。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谢云戟起身告辞,看着案上被两人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报表,心中满是暖意。
谢云戟今日多谢姑娘指点,解了我燃眉之急。
谢云戟以后若有民生事务上的难题,或许还会来叨扰姑娘。
穗岁笑着点头:
穗岁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我很乐意帮忙。
送他到廊下时,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穗岁明日我让粮铺把去年冬衣的尺寸、布料清单送一份给你,或许能省些你调研的时间。
谢云戟望着她眼中盛着灯火的笑意,心头忽然像被温水浸过,泛起一阵柔软的暖意。
他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原本准备好的“多谢”,到了嘴边竟添了几分自然的亲昵:
谢云戟有姑娘这份心,便是省了我许多功夫。
说话时,他目光落在她腕间那支熟悉的玉镯上,镯子被灯火映得透亮,恰如她眼中的光。
穗岁被他看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拢了拢耳畔的碎发,指尖触到耳尖时,才发觉那里竟有些发烫。
她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廊外的夜色,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穗岁不过是些现成的账目,谈不上费心。
话虽平淡,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
谢云戟见状,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微微颔首:
谢云戟那我便不叨扰姑娘休息了。
转身时,目光又在她案头那只竹制茶则上顿了顿——茶则旁放着她常用的白瓷茶盏,竹的温润与瓷的清雅,配得恰到好处。
他踏着夜色往外走,廊下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铺到巷口。走了几步,忽觉身后似有目光追随,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衣料时,才想起方才讨论粮价时,她为了指给他看账册上的数字,衣袖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手背,那点微凉的触感,竟还留在皮肤上。
廊内,穗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收回目光。她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只竹制茶则,竹面被打磨得光滑,带着人的温度。
春桃端着一盏热茶进来,见她对着茶则出神,笑着打趣:
xx小姐,这茶则倒是越看越顺眼了。
穗岁耳尖又是一热,拿起茶则往茶盒旁一放,故作镇定地端起茶盏:
穗岁不过是个实用的物件罢了。
可茶水入喉,那点温热却顺着喉咙一路暖到心口,方才他望着她笑时的模样,还有讨论民生时眼中的认真,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诗会上他身着素衣、站在梨花树下的模样,那时只觉他清雅,如今才知,这清雅之下,藏着这般熨帖人心的细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下次他再来,或许可以煮一壶新收的雨前茶,用这竹制茶则分茶,应当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