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带着凉意,卷着边关的沙尘,落在谢云戟肩头。他刚结束对雁门关防线的巡查,靴底还沾着关外的碎石,便从行囊里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沿途采集的野山楂,在篝火边烤得半干,酸甜的气息透过纸包隐隐透出。
找驿站驿卒要了张素笺,他就着案上的油灯提笔。笔尖划过纸页,先写“姑娘亲启”,顿了顿,又添了句“见字如面”。琢磨片刻,才落下正文:“今至雁门关,见此地野山楂甚多,烤干后酸甜可口,托驿卒捎去些许,姑娘可尝个新鲜。边关风沙烈,数日已觉肤色暗沉,姑娘在京中,莫学我这般晒黑才好。”
字迹刚劲,末尾却画了个小小的山楂图案,笔触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他将纸条与野果一同包好,反复叮嘱驿卒:
谢云戟劳烦尽快送至丞相府,务必亲手交到穗岁姑娘手中。
待驿卒应下,他望着窗外漫天风沙,忽然想起京中此时该是秋高气爽,她案头的茶盏里,或许正泡着新收的桂花茶。
三日后,丞相府书房。穗岁正对着绸缎庄的冬衣订单出神,春桃捧着个油纸包走进来
xx小姐,驿站送来的,说是谢公子从边关捎来的东西。
解开纸包,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野山楂颗颗饱满,裹着淡淡的烟火气。拿起那张素笺,看到“莫学我这般晒黑”时,穗岁忍不住弯了唇角,指尖抚过末尾那个笨拙的山楂图案,只觉字里行间都透着股边关的爽朗,却又藏着细心的牵挂。
她将野山楂分给侍女们,自己留了几颗,放在案头的白瓷碟里。闲时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竟让处理账目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春桃在一旁笑道
xx谢公子倒有心,知道小姐爱吃酸甜口的。
穗岁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想起他信里说的“风沙烈”,心里忽然有些发紧。没过几日,便听闻雁门关附近爆发小规模战乱,虽已迅速平息,却也让京中人心惶惶。
穗岁得知消息时,正在后院练枪。梨花枪“唰”地收回,枪尖的寒芒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她没有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是转身吩咐春桃:
穗岁去我库房,把那件石青色的披风取来,再让裁缝铺在衬里加层薄棉,要最轻便的那种。
披风本是去年冬日备好的,料子选的是防风的暗纹缎,摸着厚实却不压身。加了薄棉后,她又亲自在领口绣了圈细密的云纹,针脚藏得极好,不仔细看竟瞧不出来。待披风收好,她取来素笺,写道:“闻边关事了,想来公子一切安好。今托人捎去披风,衬里加了薄棉,防风又轻便。公务要紧,亦需顾着身子,莫让风寒趁虚而入。”
纸条折成小巧的方形,塞进披风的内袋里。她没有提战乱的事,也没有问他是否受伤,只字未提担忧,却把牵挂都缝进了披风的棉絮里。
谢云戟收到披风时,刚结束一场巡查。拆开包裹,石青色的披风在风沙中展开,衬里的薄棉透着暖意,领口那圈云纹让他心头一热——他认得这料子,去年诗会时,她曾穿过同色系的衣裙,只是那时未注意,原来她连绣活都做得这般细致。
摸到内袋里的纸条,展开看到“莫让风寒趁虚而入”,他忽然想起在京中时,两人共论民生到深夜,她也是这样,从不说多余的话,却总能把关心藏在细节里。
夜里,他穿上披风,站在城楼眺望远方。夜风呼啸,却被披风挡在外面,薄棉的暖意从后背蔓延开来,仿佛带着京中的温度。他从行囊里取出穗岁送的平安扣,系在披风的内扣上,冰凉的竹质贴着心口,竟让边关的寒夜都多了几分踏实。
他没有回信,只是在下次托驿卒捎回的信里,附了一片干枯的胡杨叶。叶片边缘虽已卷翘,却依旧能看出清晰的脉络,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胡杨耐风沙,如公子风骨。叶片可作书签,衬姑娘案头书卷正好。”
穗岁收到胡杨叶时,正用他送的茶则分茶。将叶片夹进常读的《诗经》里,叶脉的纹路映在书页上,像极了他笔下的字迹。她端起茶盏,望着窗外飘落的秋叶,忽然觉得,这份隔着千山万水的牵挂,不必言说,不必张扬,却在每一件小小的物件里,每一张简短的纸条中,慢慢沉淀,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