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门槛,此刻在柳依依眼中,重逾千斤。每一步迈过去,都像是踏在刀尖上。殿内的龙涎香依旧浓郁,却让她觉得窒息。
皇上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柳嫔,你来了。”
柳依依没有行礼,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沙哑:“皇上,放了臣妾的祖父,臣妾什么都愿意做。”
皇上挑眉:“哦?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跟朕谈条件?”
“臣妾愿意侍寝,愿意侍奉皇上。”柳依依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皇上想怎么样都行。但只要皇上能立刻放了臣妾的祖父,撤销所有罪名,恢复他的名誉。”
皇上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期待过这一天,期待她能主动来到他身边,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有些烦躁。
“你就这么肯定,朕会答应你?”
“皇上是天子,一言九鼎。”柳依依直视着他的眼睛,“只要皇上放了臣妾祖父,臣妾身为后妃、身为柳家女,说到做到,绝无二心。”她刻意加重了“绝无二心”四个字,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给自己下咒。
皇上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好。朕答应你。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仅会放了柳太傅,还会让他官复原职。”
“我要现在就看到圣旨。”柳依依不相信他,经历了祖父被抓的事,她对这个男人只剩下了恐惧和厌恶。
皇上似乎也没生气,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李德全。”
太监总管李德全连忙进来:“奴才在。”
“拟旨。”皇上口述圣旨,内容正是赦免柳太傅,恢复其太傅之职,并且公开为其正名。
李德全飞快地拟好圣旨,呈给皇上过目。皇上看了一眼,盖上玉玺,递给柳依依:“现在,你该满意了?”
柳依依接过圣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收好。
“谢皇上。”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皇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烦躁更甚:“怎么?不情愿?”
“不敢。”柳依依垂下眼帘,“臣妾……遵旨。”
那一晚,柳依依留在了养心殿的主殿。没有哭闹,没有挣扎,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皇上摆布。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在她脸上,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皇上能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抗拒,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却又无处发泄。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顺从的木偶,可他得到的,偏偏就是这个。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忽然就没了兴致。
“你去偏殿歇着吧。”他起身抽离,声音冰冷地说道。
柳依依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一般地披上衣服离开了主殿。回到偏殿,她褪下那身象征着屈辱的华丽宫装,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脏了。像一件被丢弃的旧物,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干净剔透。
第二天一早,柳依依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于回长信宫。她坐在偏殿的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一动也不动。直到李德全来报,说柳太傅已经平安回家,身体无碍,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知道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德全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发怵,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柳依依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纸笔,写下一封信。信很短,只说自己在宫里一切安好,让祖父和爹娘不必挂念,又叮嘱他们保重身体。
写完信,她让挽月偷偷送回柳府。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从这天起,柳依依变了。
她不再躲避皇上的召见,每次传召,她都会准时到养心殿。她会温顺地陪皇上看书、下棋,会按照他的吩咐做事,甚至在他留宿时,也不再抗拒。只是,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神也越来越空洞,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后宫的姐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卫答应偷偷来找过她,抱着她哭了好久,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柳依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淡淡地说:“这样挺好的。至少,我祖父没事了。”
蒋才人、韩嫔她们也来过,想劝她,却都被她平静的态度挡了回去。
赵皇后也找过她,看着她这副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心疼不已:“依依,你不必这样的。”
柳依依对着皇后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皇后娘娘,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后悔。”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仅是为了祖父,也是为了长信宫的姐妹们,为了所有护着她的人。皇上既然能用祖父来威胁她,就有可能用其他人来威胁她。她不能让任何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会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刚入宫时的日子。那时候,她还是个会因为打碎琉璃盏而脸红、会因为风筝飞起来而欢呼的傻丫头。
而现在,那个天真无邪的柳家小姐,那个受长信宫姐妹们庇护的柳美人,已经死了,死在了帝王的计谋里,死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内。
……但她不悔。
她终于也能强大了一次,她终于保护了她所珍视的人,只是……她对不起皇后娘娘。
如果当初她早些定下如意郎君,从未进宫,是不是就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