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雨夜，黎深撑着伞，站在医院门口。视线里，一个身影冒着雨跑来，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像只淋湿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将伞向她倾斜过去，语气带着不赞同的冷硬：“不知道等雨小些再来吗？”却把自己大半个肩膀暴露在冷雨中。

家里的书房，灯光温暖。黎深穿着家居服，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正在阅读厚厚的医学文献。你窝在旁边的沙发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他放下书，静静看了你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你能靠得更舒服些。嘴角似乎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低声自语：“……真是拿你没办法。”

每一次幻觉的出现，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打在他坚冰般的外壳上。不痛，却带来细微的、连绵不绝的裂痕。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那种冰冷的距离感在外人看来，或许更像是“爹味”和“冷漠”的升级。

只有他知道，内心某种被绝对理性镇压的东西，正试图破土而出。伴随着的，是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哀伤。仿佛他弄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却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在医院系统里检索，是否有名字带“莉”或与茉莉相关的病人或家属。结果自然是徒劳。

一天深夜，他又一次从那个关于茉莉和女孩的梦中惊醒。这一次，梦的结尾不再是空白，而是女孩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刺眼白光中的画面。心脏传来的抽痛前所未有的清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黎深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到书房，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里面是一些他不常触碰的私人物品。他的手指掠过几本专业奖项证书（包括那枚象征最高荣誉的“摘星医学奖”奖章），最终停在最底层的一个扁平的盒子上。

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几张旧照片，一枚已经不再使用的天行大学校徽，以及……一朵被精心压制成标本、已经褪色却仍残留一丝形状的茉莉花。

他完全不记得这朵花的来历。

他拿起那朵干枯的茉莉，指尖传来脆弱易碎的触感。就在那一刻，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幻象席卷了他——

漫天的风雪，或是某种类似冰雪的Evol能量碎片中。黎深站在一片冰封的世界中心，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身影。那身影模糊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剧烈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徒劳地试图用Evol，或是用手捂住对方心口不断流逝温暖的伤口，声音嘶哑破碎，一遍遍地重复：“不要睡……看着我……小茉莉……求你……”那朵洁白的茉莉，别在你的衣领上，被鲜红的血浸染，在极寒中迅速凝固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瑰丽。

“哐当——”盒子掉落在地。

黎深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单手捂住胸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不是幻觉。那感觉太过真实，那心痛太过具体，那绝望……几乎瞬间淹没了他常年波澜不惊的眼眸。

黎深低头看着地上那朵破碎的茉莉干花，又抬头看向窗外临空市冰冷的、灯火通明的夜景。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他的事业、他的身份、他的理性，一切都构筑得完美无缺。

那……那些是什么？

那个叫他“黎深”，他会下意识唤作“小茉莉”的女孩，到底是谁？

是潜意识的虚构？是平行世界的投射？还是……一段被强行抹去、却又因一株小小的茉莉而开始挣扎着苏醒的记忆？

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精英医生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碎得彻底。他没有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

窗外，城市无声运转，秩序井然。

窗内，他被困在一场由茉莉花香引发的、无尽循环的残梦之中。逻辑失效，科学无法解释，他拥有的所有解题技巧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最大的虐，莫过于让一个只相信绝对理性的人，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并为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幻影，感受到剜心剔骨的痛楚。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而这场“病”，他或许永生难愈。

夜还很长，茉莉的残香与冰冷的绝望交织，缠绕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