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车窗,将车内染上一层冰冷的灰蓝色。黎深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额头顶着方向盘的位置已经一片麻木,只有掌心那枚茉莉花书签坚硬的边缘,持续不断地传来细微却尖锐的痛感,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梦。
哭声早已止歇,只剩下一种掏空一切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清醒。
他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已经沉淀下去,转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偏执的坚定。
他弄丢了她。这是事实。 他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这也是事实。 但有人知道。有什么东西,记录下了她的存在。
他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回公寓,而是直接驶向了Akso医院。
早晨的医院刚刚苏醒,走廊里飘散着消毒水和早餐粥混合的气味。医护人员看到他,依旧恭敬地打招呼:“黎主任早。”
黎深面无表情地颔首,步伐比以往更快,更急,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径直走向心脏外科中心的护士站。
那盆茉莉花还在。
经过一夜,有几朵已经微微蔫软,但香气依旧执拗地萦绕在空气中。
黎深的脚步在护士站前顿住。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盆花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最终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这盆花,”他开口,声音因一夜的情绪宣泄和未进水米而异常沙哑,“是谁送的?”
值班护士被他过于冷厉的气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答:“是、是上周出院的那个小病人浩浩,他妈妈带他来复查时送的,说是感谢黎主任您……”
“病历号。”黎深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护士慌忙在电脑上查询,报出一串数字。
黎深转身就走,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护士。
他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第一时间调出了那个小病人的完整病历和家属联系方式。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眼神专注得可怕,像是在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手术。
病历本身没有任何异常。一个成功的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案例。
他的目光落在患儿母亲的联系电话上。
直觉,一种毫无逻辑可言、却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直觉,驱使他拿起了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他的指尖甚至因为某种预感而微微发凉。
电话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浩浩妈妈吗?我是黎深。”
电话那端传来女人惊喜又惶恐的声音:“黎主任!您好您好!是不是浩浩的复查有什么问题?”
“不,浩浩恢复得很好。”黎深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我打电话来,是想冒昧请问一下,上周您和浩浩送来那盆茉莉花……”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不显得突兀的措辞,“……花香很特别。我想了解一下是在哪里购买的?或者……送花这个主意,是您自己的想法吗?”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女人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热情地回答:“哦哦!那个花啊!不是在花店买的,是我老家自己种的,浩浩说黎医生您身上总是有很好闻的干净味道,像茉莉花一样,非要摘了最好的带给您……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浩浩还说……”
女人笑了起来,带着孩子话的天真,“他说在医院里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漂亮姐姐,头发上戴着茉莉花,告诉他,送茉莉花给黎医生,黎医生会开心的……小孩子胡说八道的,黎主任您别介意啊!”
轰——!!!
黎深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片极寒的冰雪。
梦……? 漂亮姐姐……? 茉莉花……?
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脊椎窜升至头顶,他的手猛地收紧,电话听筒几乎要被他捏碎。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黎主任?黎主任您还在听吗?”
女人疑惑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冲击中短暂拉回。
“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谢谢您。打扰了。”
他几乎是摔下了电话,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医学专著哗啦啦地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瞪大了眼睛,失神地望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浩浩的梦……那个戴着茉莉花的“漂亮姐姐”……
是你吗?
小茉莉……是你吗?
你用这种方式……用一场梦,一盆花……在提醒我?在试图……回到我身边?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是有一根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并用力搅动!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猛地抱住头,蜷缩下去。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带着刺眼雪光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不再是温馨的片段。是呼啸的风雪,是破碎的冰棱,是Evol能量失控的爆裂蓝光! 他看见自己浑身是血,Evol的力量在周身狂暴地涌动,试图冻结住你心口那道致命的伤口,鲜血却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温热粘稠,迅速在极寒中凝固。 你的脸色苍白如雪,发间那枚茉莉花发卡被血染红,碎裂了一半。你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一丝解脱?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遍遍重复,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哀求:“坚持住……小茉莉……看着我……求你了……不要睡……” 你似乎想抬手碰碰他的脸,却最终无力垂下。嘴唇翕动,气若游丝,他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的灵魂—— “黎深……忘了我……”
“不——!!!”
黎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猛地抬起头,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是一片猩红的、崩溃的疯狂!
他想起来了!
那场意外……那场因为他的Evol失控而引发的灾难……是他没能保护好你……是他亲手……
而你在最后……让他忘了你……
所以……所以他才忘了……所以有关于你的一切都被抹去……那不是意外,那是……你的选择?是他潜意识里无法承受这份罪责而选择的彻底遗忘?!
巨大的痛苦和罪恶感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瘫倒在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痉挛。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哀鸣。
那盆茉莉花……根本不是慰藉。
它是审判。是提醒。是你跨越了生与死、遗忘与铭记的界限,送来的……一场无声而残酷的凌迟。
虐,至此刻,方见其狰狞全貌。
不是错过,不是遗忘。
是 Remembering(忆起)。
是背负着害死所爱之人的罪责,被死者亲手抹去记忆后,又因为死者跨越界限的提示,而将这一切血淋淋的真相重新想起来的……极致刑罚。
黎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颤抖着,像一头濒死的兽。
窗外,阳光灿烂,临空市迎来了又一个看似平常的早晨。
而他的心,在你让他想起一切的那一刻,伴随着那句“忘了我”,在你死去的那片冰雪里,彻底地、永远地……碎裂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