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

地板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心脏被生生撕裂后灌入的寒意。黎深蜷缩在办公室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里那片血肉模糊的废墟，发出破碎不堪的呜咽。

他想起来了。

全部。

那场因他Evol失控而引发的冰雪灾难。你推开他，挡在他身前时那双决绝又温柔的眼睛。你在他怀里一点点冰冷下去的体温。还有你最后那句，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

“黎深……忘了我。”

不是请求。是遗言。是命令。

是他无法违抗的、来自你的最后意志。

所以他才忘了。所以有关于你的一切，都被他那无法承受罪责和痛苦的潜意识，连同你那句遗言的力量，一同彻底封锁、埋葬。直到那盆茉莉花，带着你跨越界限的执念，强行撬开了他记忆的坟墓。

这不是重逢。这是处刑。

“呵……呵呵……”沙哑的、近乎癫狂的低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混合着绝望的哽咽。他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指骨瞬间红肿破裂，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身体的痛楚，怎及心碎万分之一。

办公室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夹杂着助理护士担忧的询问：“黎主任？您没事吧？我好像听到……”

“滚！”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门内传出，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戾和绝望，瞬间吓退了门外的人。脚步声仓皇远去。

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黎深躺在地板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管。冰蓝色的眼眸里，所有情绪风暴过后，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死寂的空白。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沾着血迹的手，然后缓缓摊开另一只一直紧握成拳的手。

那枚茉莉花书签静静躺在掌心，边缘的金属沾染了他掌心的汗和血，那行小字却依旧清晰：

【To 黎深：愿你的世界，总有茉莉花开。 ——你的小茉莉】

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那行字，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梦。随即，手指猛地收紧，将书签死死攥住，坚硬的边缘更深地嵌入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希望他的世界总有茉莉花开。

可她亲手……将他的世界变成了永恒的极寒冰狱。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洗手池前。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受伤的手，刺痛感尖锐而清晰，他却毫无反应。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男人——脸色惨白如纸，眼底猩红一片，充斥着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从内里被彻底摧毁后的、行尸走肉般的死气。

哪里还有半分临空市最年轻心脏外科权威的冷静自持。

他扯过纸巾，机械地擦干手和脸，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衬衫和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试图用这外在的秩序，来掩盖内里早已天崩地裂的混乱。

他拿起那枚书签，放入衬衫内侧最贴近心脏的口袋。那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个永恒的、冰冷的烙印。

然后，他打开反锁的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医护人员看到他，下意识地想要打招呼，却在触及他眼神的瞬间，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冰冷，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却又在极深处，燃烧着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偏执的疯狂。

他径直走向护士站。

那盆茉莉花还在。

他停在花盆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洁白的花朵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后，他伸出手，不是触碰花朵，而是直接端起了那盆花。

“黎主任？”护士长忍不住小声开口。

黎深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只是端着那盆花，转身，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却无端地透出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和悲凉。

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他将那盆茉莉花放在了自己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他的座椅。

他坐下，抬起眼，目光与那盆花 silent相对。

花香无声地弥漫开来，萦绕在他鼻尖，不再是清甜，而是带着血色的、残酷的提醒。

他害死了她。 她让他忘了她。 他又想起来了。

从此，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将伴随着这茉莉的香气，和这镂心刻骨的罪与罚。

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是手术室的调度员。

“黎主任，3号手术间，一台紧急主动脉夹层手术，病人情况危急，需要您……”

“我知道了。”黎深打断对方，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准备手术。我马上到。”

他放下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那盆茉莉花，然后站起身，走向门口。

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向手术室，步伐依旧稳定，背影依旧挺拔。白大褂衣袂飘动，依旧是那个无数人信赖和仰仗的黎医生。

只有贴在他心口的那枚冰冷书签，和即将弥漫整个手术室的茉莉冷香知道——

临空市最优秀的心脏外科医生，已经带着一颗彻底碎裂、永无愈合之日的心脏，提前奔赴了他一个人的、无声的刑场。

而这场手术，将是他冷静面具下，第一场漫长凌迟的开始。

虐，是他终于想起所有，背负着害死你的罪责，却不得不遵从你“愿他世界总有茉莉花开”的遗愿，每日活在带着茉莉花香的、无休无止的忏悔里。理智告诉他必须继续前行，灵魂却早已在你死去的那片冰雪中，为你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