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的热浪裹着砂砾拍打在古丽仙脸上,她扶着六个月大的孕肚,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后腰的膏药——那是今早被推搡后,阿依夏木悄悄塞给她的。弯腰时,粗粝的麦秆擦过袖口露出的浅疤,那是上次端错茶碗留下的印记。
远处树荫下,吐尔洪江冲阿依夏木扯着嗓子:"看好她!肚子里要是出了事,有你好看!"古丽仙手指一颤,麦穗芒刺轻扎掌心,恍惚间又闻到昨夜被打翻的油灯散出的刺鼻气味。
当晚,一碗飘着油花的面糊被重重搁在她面前。吐尔洪江用烟袋锅敲了敲灶台:"吃吧,肚子里那金疙瘩要是有个闪失,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热气模糊了古丽仙的视线,她盯着碗里漂浮的葱花,突然想起被八千元彩礼买断的自由。
油灯熄灭后,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古丽仙蜷缩在炕角,后腰紧贴冰凉的土墙,男人覆上来的手掌悬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方半寸处,带着白天抽过马鞭的粗糙。窗外狂风裹挟砂砾拍打着窗棂,腹中胎动像受惊的飞蛾般轻颤。
“别以为揣个崽子就能偷懒!”隔壁突然传来阿依夏木摔碎瓷碗的脆响,“生不出带把的,有你好看!”
话音未落,悬在半空的手掌突然收回。男人翻身背对着她,衣料摩擦声里,古丽仙悄悄摸向枕下——那里藏着的碎瓷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次日在河边浣衣,塔吉古丽阿姨颤巍巍摸上她浮肿的小腿:"孩子,这表面的好都是刀子裹蜜糖啊!"古丽仙望着河水中扭曲的倒影,六个月的身孕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她知道,吐尔洪江一家眼底燃烧的,从来不是对新生命的期待,而是对传宗接代工具的病态占有。
暮色漫进土坯房,古丽仙扶着隆起的肚子收拾灶台。铁锅里残留的拉面汤还冒着热气,她双手环住沉重的锅耳,后腰旧伤突然抽痛。腹中传来尖锐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
踉跄倒地的瞬间,滚烫的汤汁劈头盖脸浇下来。灼烧感从脸颊蔓延至半边身体,粗布裙裾瞬间被烫得发皱。她蜷缩在满地狼藉里,瓷碗碎片扎进掌心,唯有腹中胎儿微弱的胎动,混着泥地上暗红的汤汁,在寂静中蔓延。
尖叫声刺破夜空,古丽仙在沸腾的液体里翻滚,碎瓷片划开她稚嫩的皮肤。滚烫的面汤钻进衣领,在脸颊、胸口和手臂上烙下狰狞的水泡。她蜷缩成虾米,剧烈的灼痛让眼前炸开密密麻麻的白点。
院子里的狗突然发疯似的狂叫,吐尔洪江举着油灯冲出来时,只看见月光被蒸腾的热气搅成一片混沌。古丽仙蜷缩在面汤泼洒的暗影里,单薄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焦黑的裙摆下洇开深色痕迹,混着面汤焦糊味的空气里,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呜咽,如同被困在蛛网里的蝴蝶,在寂静的夜里扑棱出细碎而绝望的声响。
滚烫的拉面汤轰然翻涌,白雾裹挟着焦糊味将古丽仙淹没。她在蒸腾的热浪里剧烈颤抖,喉咙里迸出破碎的求救声,像困在火焰中的幼鸟。夜风卷过土坯墙,将染着面汤的裙摆掀起又压下,石板缝里渗出深色痕迹,如同夜幕被撕开的一道伤口。少女蜷缩成颤抖的影子,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灼痛如藤蔓缠绕全身,意识在浓稠的黑暗中渐渐下沉。
院子里的狗狂吠着乱窜,库班踢开院门,看到满地狼藉后破口大骂:“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
古丽仙蜷缩在蒸腾热气里,指尖徒劳抓着满地碎瓷。吐尔洪江举着油灯踱步而来,昏黄光晕扫过她颈间滋滋冒泡的烫伤,却在触及高高隆起的腹部时骤然顿住:"别折腾出好歹,肚子里的才是大事!"油灯在泥地上投下摇晃的黑影,将她蜷成虾米的身形割裂成无数碎片。
院子里的狗狂吠着乱窜,库班刚要抬脚咒骂,却被吐尔洪江一声暴喝震在原地:“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弄去医院!要是孙子有个闪失,老子扒了你的皮!”他这才骂骂咧咧上前,粗暴地拽住古丽仙的胳膊。少女被烫得发颤的皮肤擦过他的掌心,疼得尖叫出声。
“别磨蹭!”吐尔洪江踹了儿子一脚,库班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古丽仙横抱起来。她虚弱地靠在施暴者胸前,听着男人不耐烦的咒骂,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他衣襟。夜风卷起满院焦糊味,载着少女破碎的呜咽,朝着远处泛着微光的小诊所颠簸而去。
库班一把将浑身颤抖的古丽仙抱起,她烫伤的皮肤紧贴着他的衣服,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古丽仙虚弱地呻吟着,染血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衣襟。
“快!把人放上来!”吐尔洪江已经跨上锃亮的电动摩托车,不耐烦地轰着油门。
库班骂骂咧咧地将古丽仙横放在后座,她刚一碰触座椅就发出凄厉的惨叫。摩托车猛地窜出去,扬起一路尘土,古丽仙的哭喊声混着引擎的轰鸣,在漆黑的戈壁滩上回荡。
1996年的阿克苏沙芽镇戈壁滩上,摩托车碾过碎石路,震得车把都在打颤。四十分钟的车程漫长得像没有尽头,吐尔洪江把油门拧到最底,扬起的黄沙裹着碎石子,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
古丽仙在剧痛里半昏半醒,滚烫的伤口一遍遍蹭过库班的后背,他那件旧皮衣上,渐渐洇开一片暗红的印子。那血味混着戈壁滩特有的土腥气,被呼啸的风卷着,飘得老远老远。
终于,夜色里晃出医院那盏蒙着灰的灯牌——哪是什么霓虹,就是个裹着电线的白炽灯,风一吹还吱呀晃。古丽仙被粗暴拽下车时,只剩气若游丝的一声呜咽,连抬头的劲都没了。
吐尔洪江一脚踹开急诊室的门,一股混着霉味的消毒水气息先扑出来,裹着他身上的土腥气,呛得人鼻酸。“快救我孙子!”他扯着嗓子喊,手还死死攥着古丽仙的胳膊。
护士跑出来时,看见少女胳膊上翻着皮的烫伤,脸色“唰”地白了——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袖口还破着个洞,推过来的担架床也旧得掉了漆,铁栏杆上的锈迹蹭得人发疼,哪有半分“规整”的样子,只能急着往里面挪人:“快放上来!先去清创室!”
古丽仙刚被推进挂着“清创室”木牌的小土房,吐尔洪江就扑上去,一把攥住医生洗得发皱的白大褂:“必须保住我孙子!钱我有,你只管救娃!”
医生皱着眉用力扯开他的手,语气冷得没半点温度:“我做不到。”他指了指清创室里昏迷的古丽仙,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她现在伤口感染引发高热,生命体征都不稳,大人的命还悬着,哪能先顾孩子?”
“可那是我孙子!”吐尔洪江还想争辩,医生已经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挡在他身前:“法律规定,未出生的胎儿不算独立个体,我的责任是先救活着的人——这是我的工作,不能违规。”
清创室的木门“哐当”一声被关上,吐尔洪江在走廊里来回转圈,烟蒂扔得满地都是,踩得咯吱响。库班靠在墙根,盯着自己皮衣上发黑的血渍发愣——那血是古丽仙的,早凝住了,硬邦邦地粘在布纹里。远处清创室里,古丽仙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混着搪瓷盆碰撞的脆响,在这满是土腥味的夜里,听得人心里发紧。
清创室门口那盏红灯,在土墙上投下片猩红的光晕,一个小时的等待,漫长得像在火上烤。护士刚推门出来,吐尔洪江就跟疯了似的冲上去,死死揪住她的袖口:“我孙子呢?!我孙子咋样了?!”
护士被勒得喘不过气,脸色发白却仍咬着牙,语气冷得没一丝温度:“胎儿没保住。孕妇是大面积三度烫伤,还并发了休克,现在情况还危急,得接着留院观察。”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张病危通知书往两人面前塞,纸页上印着弯绕的文字,边角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医院条件就摆着——连台能实时监测的仪器都没有,全靠大夫凭经验盯着,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就够难了,哪还顾得上没足月的婴儿?”
护士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张纸,递到两人面前——纸上印着弯绕的维吾尔语,边角还沾着点没擦净的血渍:“她现在还没脱离风险,这张你赶紧签字,不签的话,后续的换药、抗感染治疗都没法推进!”护士的声音拔高了些,袖口的血渍随着动作轻轻抖,“不是我们不尽力,是眼下就只能这样扛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吐尔洪江的咆哮震得走廊顶上的旧灯泡嗡嗡晃,“你们这群庸医!我花了那么多钱,你们连个娃都保不住?!”他扬起的拳头刚要落下,就被库班从后面死死拽住——库班盯着通知书上弯绕的维吾尔语字母,眼神发沉,哪怕不用细辨,也知道上面写着最糟的结果,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手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消毒水味裹着土腥味,古丽仙微弱的呻吟从清创室门缝里渗出来,细得像根要断的线。护士揉着被拽红的手臂快步离开,身后立刻传来“哐当”一声——吐尔洪江把走廊里的搪瓷烟灰缸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晦气东西!连个娃都保不住!”
突然,清创室里传来监护仪刺耳的“嘀——嘀——”声。库班抓着皱巴巴的缴费单,“啪”地摔在护士站的木桌上:“别再折腾了,我们要带她走!”
护士长探出头,指着里面跳动的监测屏,声音发急:“病人伤口感染得厉害,体温还在烧,必须留观!现在走就是拿命赌!”
“少废话!”库班一脚踢开门口的输液架,金属架撞在土墙上,“哐当”声在走廊里荡得老远,“我们自己会找大夫照顾,不用你们管!”
“这是拿病人生命开玩笑!”护士攥着那张维吾尔语化验单,指节发白,声音都在发颤,“她现在停药就会二次感染,连二十四小时都撑不过!”
库班冷笑一声,伸手就扯掉了古丽仙手背上的输液管——暗红的血珠顺着针头滴下来,溅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印子:“别拿这些吓唬人!我们的人,我们自己说了算!”
就在这时,一名男医生大步冲了进来,白大褂下摆扫过地上的烟灰缸碎片,眼神冷得像刀:“立马住手!”他的声音硬得像铁块,“再胡闹,我现在就报警!”他盯着库班和刚凑过来的吐尔洪江,语气更沉,“我们看这姑娘年纪小,严重怀疑她是未成年人,立刻把她的身份证交出来!”
父子俩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还僵在半空中,连脚步都像被钉在了地上,呼吸猛地沉了下去。
监护仪的尖锐蜂鸣在屋里炸开,男医生一把扯开父亲(吐尔洪江)拽着输液管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病人血压骤降!快!护士,准备肾上腺素!”白大褂在慌乱中翻飞,几个医护人员立刻簇拥着病床往手术室冲,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轰然关闭,把门外父子俩僵住的身影,连同那声刺耳的蜂鸣,都狠狠挡在了外面。
库班盯着“禁止入内”的红灯,喉结滚动两下。24岁的他攥着高中课本学来的法律条文,耳畔突然响起初中课堂上老师的话:“女生结婚年龄不得早于18岁,男生不得早于20岁。”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裤腰——他当然知道,十四岁的古丽仙,是父亲花八千块钱买来的“媳妇”。在这个家里,她不过是会呼吸的生育工具,可如今,法律的利刃正悬在头顶。
“爸,不能再耗了。”库班凑到父亲耳畔小声说道,“万一查出未成年,你和我都完蛋了。你也读过书,应该学过这些,记得吧?当年你和我妈结婚时,她16岁,而且你们两个心甘情愿没有被迫或者买卖,但这次不一样。我们这种属于买卖婚姻,本身就违法,何况她还是未成年,后果更严重!”
父亲像是被戳中痛处,喉结滚动了几下,沉默许久后,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言语,神色慌张地对视一眼,转身匆匆朝着医院走廊尽头走去 。
走廊尽头护士站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们心上。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朝楼梯间走去,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慌乱得如同漏网之鱼的心跳。
吐尔洪江一脚踹开古丽仙娘家斑驳的木门,煤油灯在土墙上摇晃出狰狞的光影。“你女儿在医院快咽气了,”他把欠费单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煤油灯险些翻倒,“医药费你自己掏,顺便把医生护士的嘴都堵上!要是敢报警,你知道下场!”
古丽仙的父亲缩在墙角,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倒是母亲跌跌撞撞冲过来,扯住吐尔洪江的衣袖:“让我去照顾她!求你了!”女人连夜攥着几个干瘪的馕赶到医院,见女儿缠着纱布的模样,眼泪扑簌簌砸在病床栏杆上。
她攥着从家里带来的干馕和土蜂蜜,佝偻着背挨个敲开医生护士值班室的门:“大夫,求求您救救她......她还小......”说话间,偷偷往对方白大褂口袋里塞东西。而病房外,古丽仙的父亲靠着墙抽烟,眼神躲闪,时刻警惕着医生办公室里是否会响起报警电话的按键声。
母亲刚要屈膝下跪,医生快步上前将她稳稳搀住,目光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姐,我是医生,救人是我的天职。但现在必须问您一句话——请您说实话,孩子究竟多大了?成年了没有?昨天那些只要求保住孩子,不顾她死活的人,是她丈夫家里人吧?”
女人攥着衣角的手瞬间痉挛,她清楚说出真相或许能救女儿一命,可一旦全盘托出,两个家庭都将万劫不复。村里开大会时,干部反复强调未成年结婚违法,她比谁都明白,当年收下八千块钱把女儿“嫁”出去的举动,早就是把全家架在火上烤。若医生报警,丈夫会被抓走,这个家就塌了——她这辈子没读过书,事事顺从丈夫,此刻却被撕扯在亲情与恐惧之间。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女儿伤口腐臭扑面而来,她望着病床上昏迷的古丽仙,想起吐尔洪江临走时恶狠狠的眼神。喉间泛起铁锈味,嘴唇开合数次,最终只发出一声沙哑的、含混不清的呜咽。
正当女人在痛苦中挣扎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她的老公跨步而入,脸上堆起勉强的笑意,对着医生说道:“医生,你不用怀疑,我的女儿是18岁,成年了。的确是她的丈夫。男人家,男方家是看重孙子,所以他们昨天的行为能理解,我们一个普通的百姓还能怎么办?”话语间带着讨好,眼神却不住躲闪,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医生盯着男人躲闪的眼睛,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好。那你把她身份证带回来,医院需要登记病人信息。没有身份证,后续治疗手续办不了。”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男人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分声响,女人攥着衣角的手又开始剧烈颤抖,监护仪的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古丽仙的爸爸脸上堆着比哭还僵的笑,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回村取!”话音刚落,他就攥着衣角往医院外冲,胶鞋踩在土路上扬起细沙,慌得连莫合烟盒掉在地上都没捡。
跑过两道田埂,他终于撞开吐尔洪江家的土坯门。堂屋里,吐尔洪江正就着煤油灯擦猎枪,库班蹲在一旁揉馕渣。“医生要古丽仙的身份证!”他扶着门框直喘气,“说没证不给治......”
吐尔洪江手里的猎枪“哐当”砸在地上,粗声骂了句:“慌啥!”转头冲库班喊,“去喊巴扎上开照相馆的麦麦提!去年他儿子打架,还是我托人捞出来的!”库班立刻起身,帆布褂子扫过矮桌,把盛奶疙瘩的木碗带翻了。
“让麦麦提连夜弄!”吐尔洪江抓过桌上的半包雪莲烟塞进亲家手里,“就用古丽仙去年拍的登记照,把出生日期往前提四年——她现在才十四,得改到十八才够!再刻个模糊的派出所公章盖上。96年的证,医院哪看得出来?”
丽仙爸爸攥着烟,指节都泛了白,烟卷被捏得皱成一团。窗外的夜风卷着沙枣花的味吹进来,他却只觉得喉咙发紧——满脑子想的都不是病床上的女儿能不能活,而是这假证要是蒙混不过去,自己卖女儿的事就会败露。,
村里开会时,干部拿着大喇叭反复喊:“未成年的女娃娃嫁出去违法!不到18岁不准结婚,买卖妇女更是大罪,要蹲大牢的!”古丽仙爸爸盯着吐尔洪江擦得发亮的猎枪,喉结上下滚动。只要假证能骗过医生,他就能继续当“好父亲”;可一旦露馅,那些话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他这个亲手把十四岁女儿送进火坑的人。
库班揣着照片冲出门时带起的风,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他下意识摸出火柴点烟,手抖得厉害,火苗“嗤”地烧到指尖。钻心的疼让他缩了缩手,却仍死死攥着那半截烧黑的火柴——比起皮肉痛,他更怕的是警察的手铐铐上手腕时,比这火更刺骨的冷。
当夜,巴扎深处的照相馆亮了一整夜。麦麦提用沾着显影液的手反复修改照片上的日期,吐尔洪江在旁盯着,烟圈一圈圈笼罩着桌上伪造的公章。晨光爬上土坯墙时,一张崭新的身份证塞进了古丽仙爸爸的口袋,出生日期赫然写着“1978年”。
第二天中午,他攥着还带着油墨味的证件冲进医院。值班医生接过身份证,随意扫了眼照片,便夹进病历本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嘈杂的人声,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下来——这场瞒天过海,竟真的成了。
一个月后,古丽仙被搀扶着走出医院。她半张脸裹着纱布,被烧伤的右半身只能勉强拖曳着行走。母亲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的馕,泪水滴在女儿结痂的手背上。可吐尔洪江早已等在医院门口,一把拽住古丽仙完好的左胳膊:“磨蹭什么,家里活儿还等着人干。”
古丽仙回头望向父母,父亲却低头踢着石子,转身钻进了人群。当她被推进颠簸的驴车时,破碎的窗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而远处医院的白墙正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她再也无法触碰的、遥远的救赎。
四个月里,古丽仙的右半身被烫伤的皮肤反复溃烂,结痂的疤痕在繁重劳作中一次次撕裂。滚烫的馕坑边,她被吆喝着徒手翻动面饼;刺骨的河水里,她浸泡着洗不完的脏衣。婆家人的辱骂和棍棒,成了她生活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终于,古丽仙趁婆婆午睡时,抓起梳妆台上的银簪子攥在手心。当尖锐的叫嚷声响起,她主动举起赃物,任由麻绳勒进伤痕累累的手腕。被推出大门时,扬起的尘土混着她解脱般的笑,这场自导自演的“偷窃”,终于斩断了她与婆家那见不得光的“婚姻”。
回到娘家的第三日,父亲瞥见桌上的银簪,浑浊的眼珠瞬间布满血丝:“偷东西的贱货!”粗糙的手掌裹挟着风声劈头盖脸砸下来。母亲躲在门后啜泣,却不敢上前阻拦。古丽仙蜷缩在墙角,半边毁容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任由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旧伤与新痛在皮肉下绞成乱麻,她咬着渗血的嘴唇,把呜咽声全咽进了喉咙里。
但是我还是需要继续生活,需要自己挣钱养自己。我翻出那块破旧发黑的面纱,将毁容的半张脸严严实实遮住,又在溃烂的右半身套上宽松的长袍。尽管每走一步,烫伤的皮肤都像被撒了把粗盐般刺痛,我仍咬着牙走进巴扎。戴着粗糙的厚手套,我揽下别人不愿干的重活——在砖窑搬烧得通红的砖块,去工地和水泥灰浆。汗水渗进结痂的伤口,眼前时不时发黑,但攥着挣来的零钱时,我知道,这残破的身体,就是我对抗命运的全部武器。
作者月月亲爱的朋友们,通知一下,我没有每一次提醒他们聊的是维吾尔语,我相信你们会懂的。新疆的故事都会说新疆语,没必要我一次一次的提醒。新疆故事反映成国语,但是不需要每转来一次说,勋章,鱼,读,这么多懂新疆维吾尔族用的维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