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毡房里的柔光》
毡房里,铜炉的火舌舔着壶底,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古丽仙蜷腿坐在地毯上,指尖一下下摩挲着小腹,那里正传来细微的悸动。
肉孜江掀开门帘,带着一身寒气钻进来,他拍了拍肩头的雪沫,几步就凑到古丽仙身边,手掌迫不及待地覆上她的肚子:“今天?有没有动?”
古丽仙被他冰手激得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轻声应道:“动了,刚才还踢了我一下呢。”
“真的?”肉孜江眼睛瞪得溜圆,耳朵都竖了起来,“让我听听!”他把耳朵贴过去,像倾听什么稀世珍宝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这小家伙,劲儿还不小。”
婆婆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馕走进来,边走边说:“古丽仙,快尝尝,刚出炉的,热乎着呢。”她把馕放到古丽仙手边,又看了看古丽仙的肚子,语气里满是疼惜,“累不累?累了就躺会儿,别总坐着。”
古丽仙拿起一块馕,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她冲婆婆笑了笑:“不累,妈,我想多摸摸他,感觉离他近一些。”
肉孜江在一旁接话:“等孩子生下来,我天天带他去放羊,让他看看咱库尔勒的草原多好看!”
婆婆轻轻拍了下肉孜江的胳膊:“急什么,先把古丽仙和孩子照顾好才是正经。”
古丽仙听着他们的话语,看着铜炉跳跃的火光,觉得整个毡房都被暖融融的气息填满了。她低头,又轻轻摸了摸肚子,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孩子能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希望这样的平静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古丽仙听着他们的话语,看着铜炉里跳跃的火光,暖融融的气息像羊毛被似的裹住整个毡房。她低头,指尖轻轻蹭过小腹,那里藏着她满心的盼头,她在心里一遍遍祈祷:让孩子平安落地吧,让这安稳的日子能多过一天,再一天。
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老天从来都冷心冷肠,从不对苦命人多添半分怜惜。她攥着衣角的手悄悄收紧,这毡房里的暖、肉孜江母子的好,像偷来的糖,甜得让她发慌。这样的日子,到底能撑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撑不到孩子学会喊“妈妈”?她不敢深想,只能把这份忐忑压在心底,只盼眼下的暖,能再久一点。
库尔勒县城这家小医院,墙面灰黑得看不出原色,墙皮卷着边往下掉,连窗户都没装严实,风灌进来带着土味。1998年的县级医院,哪有什么像样的产房,就把古丽仙安置在临时腾出来的杂物间,里面堆着半袋没开封的消毒棉,墙角还漏着水,地上摆个搪瓷盆接水,“嘀嗒”声混着她的痛呼,格外扎耳。
古丽仙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只铺了层薄褥子,汗早把褥子浸得透湿。每一阵宫缩涌来,她都像被按在火上烤,疼得浑身抽搐,手在床沿乱抓,指甲缝里全是木头屑。婆婆守在旁边,手里的毛巾早拧不出水,却没想着找护士帮忙,只一个劲在她耳边催:“古丽山,别喊了!省点劲给娃!咱农村媳妇都这么过来的,你得把娃顺顺利利生下来!”
肉孜江在门外转得更急,皮鞋底把水泥地蹭出两道白印。里面古丽仙的痛呼越来越弱,他却只盯着那扇破门,满脑子都是“别出意外,别影响娃”,连敲敲门问一句“人怎么样”都没有。有护士端着换药盘路过,他还伸手拦住,声音发紧:“里面咋样了?娃要出来了没?”护士皱眉说“产妇现在很吃力”,他却没接话,又贴回门板上听动静,指节把门板抠得发白。
古丽仙疼得眼前发黑,连婆婆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她想喊“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身下的褥子硬得硌骨头,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凉得她打颤。屋里连个吸氧的设备都没有,她只能张着嘴喘气,每吸一口都带着土腥味。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可一想到屋里人都盯着肚子里的孩子,又咬牙把牙床咬得生疼——她不能垮,这条件要是自己出事,孩子更没指望了。
这样的煎熬熬了快一个小时,古丽仙的声音已经哑得发不出完整的话,只剩胸口还在微弱起伏,手垂在床沿,连抓木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婆婆急得在屋里转圈,见她眼皮发沉没了动静,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古丽仙!醒醒!不能睡!娃还没出来呢!”
古丽仙被拍得晃了晃,眼缝里瞥见婆婆焦急的脸,却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直到又一阵剧痛猛地攥住五脏六腑,她才猛地攒起最后一点劲,浑身绷得像根快断的弦,喉咙里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就在这声痛呼里,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突然划破了屋里的沉闷——护士抱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手忙脚乱地擦着孩子脸上的黏液,语气带着点庆幸:“是个男孩,就是有点弱,得赶紧用包被裹暖和点。”
婆婆立马扑过去,眼睛死死盯着护士怀里的孩子,连看都没看床上的古丽仙,嘴里不停念叨:“我的乖孙子!可算出来了!”伸手就想抱,却被护士一把拦住:“别添乱!古丽仙还在出血,得先顾着产妇!”
门外的肉孜江听见哭声,瞬间冲了进来,鞋都跑掉了一只,也不管古丽仙脸色惨白、身下还在渗血,只凑到护士跟前,声音发颤:“娃咋样?健康不?能不能让我抱抱?”
古丽仙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看着围着孩子忙乱的一屋子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窗外的风还在往屋里灌,墙角搪瓷盆接水的“嘀嗒”声没停,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刚生完孩子的热乎气都散得一干二净——这堆满杂物的小屋里,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没人问一句古丽仙疼不疼,也没人管她还在流血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