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棂,古丽仙就醒了。怀里的孩子还没动,小脑袋歪在她胳膊上,呼吸匀匀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轻轻摸了摸枕头边的蓝底白花布——昨天趁妈去院角喂鸡,她偷偷用温水泡了泡,又晾在屋檐下,此刻布料还带着点晨露的潮气,指尖碰上去软乎乎的,像孩子的小脸。
刚要起身,腰就一阵发酸,她咬着牙撑着炕沿坐起来,动作轻得像怕惊着空气。夜里孩子踢了两次被子,她醒了两回,如今浑身的骨头都透着乏。可灶房里已经传来妈舀水的声音,她不敢再赖着,把布叠得整整齐齐抱在怀里,趿着鞋往灶房走。
刚进门,就见妈正往灶膛里添胡杨枝,火苗映着她的侧脸,见古丽仙进来,头也没抬:“水快开了,赶紧舀玉米面熬乌麻什,再打个鸡蛋蒸鸡蛋糕,娃醒了要吃,别耽误了。”
“知道了,妈。”古丽仙应着,把布放在灶台角落,转身从粮袋里舀出细磨的玉米面。她先往面里加了点凉水,用筷子搅成没有疙瘩的糊状——上次因为面糊结块,妈念叨了她好几天,说娃吃着硌嘴。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起大泡,她才慢慢把面糊往里面倒,手腕不停转着圈搅,灶膛里的胡杨枝烧得噼啪响,玉米面的香气混着烟火气,在小小的灶房里飘着。
搅了没一会儿,额头上的汗就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刚要再加把劲,就听见炕上的孩子哭了,声音又脆又急。她赶紧丢下筷子往屋里跑,抱起孩子轻轻晃着,手拍着孩子的背:“乖,不哭,妈妈在呢。”孩子似懂非懂,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哭声渐渐小了,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她心里顿时暖了半截。
“鸡蛋糕蒸好了没?”妈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点催促,“乌麻什快熬糊了,你赶紧去看看!”古丽仙把孩子放在炕上,用枕头轻轻围在旁边,快步跑回灶房。掀开蒸笼盖,一股蛋香扑面而来,碗里的鸡蛋糕嫩得能晃开,她小心地把碗端出来放在灶台上,又赶紧搅了搅锅里的乌麻什——还好,没糊底。
等乌麻什熬得浓稠,用勺子舀起来能挂住,她才关火,盛了小半碗放在旁边晾着。刚要去抱孩子,就见妈走进来,目光落在灶台角落的布上:“这布是哪来的?”
古丽仙心里一紧,小声说:“我……我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钱,去镇上买的。娃的旧衣裳小了,胳膊都露在外面,想给他做件新褂子。”
“攒的鸡蛋钱?”妈走过去拿起布摸了摸,眉头皱了起来,“那鸡蛋是给你补身子的,你倒好,拿去买布!半袋玉米面的钱呢,就买这么块布,多浪费!娃穿旧衣裳怎么了?我把肉孜江小时候的衣裳改改,照样能穿,别总乱花钱!”
古丽仙攥了攥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没敢反驳。她知道妈节俭,可看着孩子穿得紧绷绷的旧衣裳,她总想着给娃添件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去端晾好的乌麻什:“妈,乌麻什凉了,我给娃喂饭。”
妈没再多说,转身往院里走:“我去喂鸡,你好好喂娃,别让娃噎着。”古丽仙抱着孩子坐在炕沿上,用小勺舀了点乌麻什,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喂到孩子嘴里。孩子吃得香,小嘴巴张着,像只小麻雀,偶尔有糊糊沾在嘴角,她用指尖轻轻擦掉,心里又软下来——就算妈说,只要娃吃得高兴、穿得暖和,值了。
喂完孩子,她把孩子放在炕上玩,自己坐在旁边缝衣裳。穿针时,线总也穿不进针孔,她眯着眼睛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穿好。刚缝了两针,手指就被针扎了一下,血珠渗出来,她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咸涩的味道漫开,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看着手里的布,蓝底白花的图案那么好看,想着孩子穿上新衣裳的模样,又握紧了针线,接着缝。
“古丽仙!肉孜江回来了,你赶紧把饭盛出来!”妈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古丽仙赶紧放下针线,把孩子抱起来,往灶房走。肉孜江扛着锄头走进来,身上沾着泥土和草屑,见她抱着孩子,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径直坐在炕沿上。
古丽仙盛了碗乌麻什,又拿了个热馍,放在肉孜江面前。肉孜江拿起馍就着乌麻什吃起来,吃了两口,才注意到灶台角落的布:“这布是给娃买的?”
“嗯。”古丽仙小声应着,抱着孩子站在旁边,“我想给娃做件新褂子,旧衣裳小了。”
肉孜江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饭。古丽仙心里有点发涩,她以为肉孜江会说句什么,哪怕是“别太浪费”,可他什么都没说,就像这布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等肉孜江吃完,他拿起锄头往院角走:“我去劈柴,你把碗刷了,再把娃的尿布洗了。”
“好。”古丽仙应着,抱着孩子去刷碗。凉水浸过手,冻得她指头发僵,搓碗筷时,针戳破的地方还在疼。她看着碗里残留的乌麻什,想起刚才妈的念叨、肉孜江的沉默,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喘不过气。
中午哄睡孩子,她接着缝衣裳。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布上,蓝底白花显得格外温柔。她一针一线地缝着领口,手指虽然疼,可想着孩子穿上新衣裳的笑脸,就觉得有了劲。缝着缝着,孩子醒了,咿咿呀呀地叫着,她赶紧放下针线,抱起孩子,在屋里慢慢走。
“妈妈给你缝新衣裳,穿了好看。”她小声对孩子说,孩子似懂非懂,小手抓着她的头发,笑了起来。看着孩子的笑脸,古丽仙心里的委屈好像少了点——只要娃高兴,就算别人不理解,她也愿意。
傍晚的时候,肉孜江劈完了柴,坐在院里抽烟。古丽仙抱着孩子走过去,孩子伸手要爸爸抱,肉孜江却躲开了:“我身上脏,别碰着娃。”古丽仙愣了一下,抱着孩子往回走,心里空荡荡的。
夜里,孩子睡熟了,古丽仙坐在灯下接着缝衣裳。灯光昏黄,照在她的手上,能看见指头上的针眼和洗尿布留下的红痕。她摸了摸缝好的衣襟,又摸了摸孩子软乎乎的脸,小声说:“娃,妈妈一定给你缝好这件新衣裳,让你穿得暖暖的。”
窗外的风刮着胡杨树,叶子“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她缝着缝着,眼泪掉在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日子虽然难,虽然有委屈,可只要孩子在身边,她就觉得能熬下去。缝到后半夜,新褂子终于快缝好了,她把褂子放在孩子身边,看着孩子的睡颜,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明天,娃就能穿新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