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缝,古丽仙就听见灶房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混着水汽“滋滋”的响,在安静的清晨里格外实在。她侧过身,摸了摸身边的孩子——小家伙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嘴角沾着点口水,大概是做了吃乌麻什的好梦。
刚要撑着炕沿起身,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住。是肉孜江,他难得醒得这么早,头发还带着点凌乱,声音裹着刚醒的沙哑:“再歇会儿,妈说让你多补补觉,看你这些天缝衣裳熬得眼都红了,我去帮妈烧火。”
古丽仙愣了愣,看着他坐起身穿衣裳的背影——他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还是去年冬天的旧款,可此刻这背影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自从昨天他说要去镇上买肥皂,好像话比以前多了点,也愿意主动搭把手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除了下地就是沉默。
等她慢悠悠起来时,灶房里已经飘满了乌麻什的香气。肉孜江正坐在灶膛边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把他的轮廓衬得柔和了些;妈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勺子搅着锅里的糊糊,见她进来,脸上露出点笑:“醒了?肉孜江刚还跟我说,让你多歇会儿,别总起来这么早。你这些天为了给娃缝衣裳,夜里都没睡好。”
古丽仙走过去,从妈手里接过勺子,手腕轻轻转着圈搅着乌麻什——面糊熬得均匀,没有结块,是肉孜江刚才帮着搅的。“今天的面糊搅得正好,不稀不稠。”她轻声说。肉孜江抬头看她,从灶台上拿起一个刚蒸好的热馍,递到她手里:“刚出锅的,还热乎,你先垫垫肚子,别等会儿喂娃的时候饿。”
她接过馍,指尖碰到温热的面,咬了一口,麦香混着蒸汽的暖意从嘴里漫开,顺着喉咙暖到心口。以前肉孜江很少这样,就算关心,也只是闷头做,从不说出口,如今这样直白的惦记,让她鼻尖有点发酸。
孩子醒的时候,乌麻什刚晾到温乎。古丽仙把孩子抱到炕沿上,拿过小碗和勺子,舀了一点乌麻什,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喂到孩子嘴里。小家伙今天格外乖,没有像往常那样闹着要自己抓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小嘴巴还“吧唧”响,偶尔还伸手去够她手里的勺子。
肉孜江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娘俩喂饭,突然伸手逗了逗孩子的脸蛋,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下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孩子被逗得“咯咯”笑起来,小手一抓,就攥住了他的手指,怎么都不肯放。肉孜江也不恼,就任由孩子攥着,嘴角难得露出点明显的笑,屋里的空气都跟着软乎乎的。
“我今天去镇上买肥皂,你要不要带点什么?”饭后,肉孜江收拾着农具,突然开口问。古丽仙正在擦桌子,闻言愣了愣,想了想才小声说:“要是镇上有卖细点的针线,你就帮我买一小卷吧,上次剩的线太粗了,缝娃的小衣裳总扎手。”
“行,我记着了。”他点点头,又看了眼正在玩积木的孩子,转身往外走,“我中午就回来,你在家看好娃,别让他跑出去,外面风有点大。”
“知道了,路上小心。”古丽仙追到门口叮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屋。妈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纳鞋底,线轴在手里转着,见她进来,笑着说:“你别看肉孜江嘴笨,心里可记着事呢。以前你刚嫁过来的时候,他还偷偷问我,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怕你觉得他不贴心。”
古丽仙蹲在妈旁边,帮着理线,心里突然亮堂了——原来他不是不关心,只是性子闷,不知道怎么表达。以前她总觉得日子过得冷清,可现在才发现,那些没说出口的惦记,都藏在帮她烧火、给她递热馍、记着她要的针线里。
上午的时间过得快,古丽仙把孩子的旧衣裳都翻出来,堆在炕上——有些衣裳太小了,孩子穿不上,她打算拆了做鞋垫,冬天垫在鞋里暖和。孩子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玩积木,时不时举着拼好的“小房子”喊:“妈妈,看!娃的房子!”她笑着点头,手里拆衣裳的动作也快了些。
拆到一件蓝色的小单衣时,她手指顿了顿——这件衣裳是孩子刚会走路时穿的,衣角上还缝着个小小的布贴,是她当时用碎布拼的小太阳,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可现在看着,心里还是暖暖的。那时孩子刚学说话,穿着这件衣裳在院里跑,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就往她怀里扑,喊着“妈妈抱”。
快到中午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孩子先跳起来,喊着“爸爸”就往门口跑。古丽仙跟过去,就看见肉孜江拎着个布包走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点汗。他把布包递给她:“肥皂买了,是你上次说的那种,洗衣裳不烧手;还买了两卷细针线,老板说这个线颜色正,缝浅色衣裳好看;另外……”
他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冰糖,递给跑过来的孩子:“上次看见邻居家娃吃,你家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我就买了点,给娃尝尝。”孩子接过冰糖,兴奋地举着跑回屋,古丽仙看着他手里的布包,心里像被温水泡着,软得一塌糊涂——他居然连孩子当时的小眼神都记着。
中午做饭时,古丽仙在乌麻什里加了点切碎的胡萝卜,煮得软烂。胡萝卜是前几天从菜园里拔的,最后一批了,再不吃就要冻坏了。妈吃了两口,放下勺子说:“这天越来越冷了,过两天得把炕烧起来,不然夜里娃该冻着,你也容易腰疼。”
肉孜江夹了块胡萝卜放在孩子碗里,接话道:“下午我就去把炕洞清理干净,再劈点胡杨枝堆着,冬天烧炕耐烧。对了,院角的柴火不多了,我再去砍点,省得冬天不够用。”
“别砍太多,你一个人扛不动,慢慢来。”古丽仙叮嘱道。肉孜江点点头:“知道,我有数。”
吃完饭,肉孜江就拿着锄头去清理炕洞。炕洞在里屋的角落,积了大半年的灰,一挖开就扬起一阵灰。古丽仙找了块布,帮他扇灰,又递水给他喝。孩子在旁边拿着小铲子,学着他的样子挖地上的灰,弄得满脸都是,惹得两人都笑了。
清理完炕洞,肉孜江又去院外的胡杨林砍柴。古丽仙抱着孩子站在院门口等他,看着他扛着一捆胡杨枝回来,肩膀被压得有点沉,却走得很稳。他把柴堆在院角,码得整整齐齐的,像座小山。妈走过来看着柴堆,笑着说:“有这些柴,冬天就不愁了,炕烧得暖,娃也能睡个好觉,你也不用总冻得手脚凉。”
傍晚的时候,天有点暗了。古丽仙煮了锅玉米粥,又蒸了几个红薯,端上桌时,红薯的甜香混着玉米粥的香气,飘满了屋子。肉孜江吃了两个红薯,说:“今年的红薯比去年甜,明年再多种点,给娃烤着吃。”孩子坐在他怀里,啃着红薯,含糊地说:“爸爸,甜!”
夜里,孩子早就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古丽仙坐在灯下,把肉孜江买的细针线拿出来,打算给孩子缝双小棉鞋。肉孜江躺在旁边,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睡着,只是看着她穿针引线的样子,突然说:“明天我去把院子的篱笆修修,冬天风大,别吹进院里来,娃在院里玩也安全。”
“不用急,你今天都累一天了,歇会儿吧。”古丽仙小声说。
“不累,修完篱笆心里踏实。”他顿了顿,又说:“等冬天来了,河里结了冰,咱们带娃去河边看冰,听说冬天的河冻得结实,还能在上面走两步,娃肯定喜欢。”
古丽仙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光下,他的眼神很亮。她笑了笑,点头说:“好啊,到时候给娃穿厚点,再带块烤红薯,让他边吃边看。”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灶房里的余温还没散,灯下的针线在布上轻轻穿梭,偶尔传来孩子的小呼噜声。古丽仙摸了摸手里软乎乎的棉布,又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原来日子不需要多热闹,有暖烘烘的灶台,有看得见的盼头,有家人在身边陪着,就算冬天再冷,也能过得热热乎乎的,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