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棠捏着那本《昆虫记》,指腹摩挲过扉页上浅淡的字迹。墨迹洇开的边缘有些发毛,像是写的时候笔尖顿了好几下,倒比他平日里练的钢笔字多了几分活气。
楼下传来许沁的笑声,像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她大概是看到了童话书里有趣的插画,声音里裹着雀跃:“宴臣哥你看,小美人鱼的尾巴上有星星!”
周以棠悄悄挪到楼梯扶手的雕花空隙处往下看。孟宴臣正微微倾着身,肩膀离许沁很近,却又刻意保持着半拳的距离。他伸出手指,点在书页上某个位置,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柔和了许多,连镜片后的目光都像被温水浸过,不再是初见时那层薄冰。
“是磷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海洋生物会有的发光现象。”
许沁眨眨眼,显然没听懂,却还是用力点头:“嗯!就是星星!”
孟宴臣没再纠正,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周以棠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翻到的那本《海洋生物学》,书脊上贴着孟宴臣的名字贴,内页里关于磷光生物的章节,被人用荧光笔细细标出了重点。
佣人端着水果盘走进来,水晶盘沿碰出清脆的响。许沁伸手去够最上面那颗草莓,指尖刚要碰到,孟宴臣已经先一步拿起叉子,把草莓递到她面前。叉子上的齿很细,却被他握得稳稳的,没让草莓上的水珠滴到昂贵的丝绒沙发上。
这场景让周以棠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晚餐。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刀叉,却笨手笨脚地把豌豆戳得滚了一地。付闻樱还没说话,孟宴臣已经皱起眉,用纸巾把豌豆一颗颗捏起来,动作里带着明显的不耐。那天的牛排煎得很嫩,她却嚼得像蜡,连嘴角沾了点酱汁都不敢伸手去擦。
“妹妹怎么不吃杏仁酥?”许沁的声音又飘了上来,带着点担忧,“是不是不合口味?”
周以棠慌忙把手里的杏仁酥往嘴里塞了一口,甜腻的味道突然变得有些发涩。她摇摇头,对着楼下扬起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好吃的。”
孟宴臣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又很快落回许沁手里的童话书上。但周以棠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蜷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过了会儿,许沁要去花园里看花,孟宴臣站起身时,顺手拿起了沙发上的薄外套。他没直接递给许沁,而是搭在手臂上,走到门口才停下:“外面有风。”
许沁笑嘻嘻地接过来穿上,外套的袖子太长,她只好把两只手缩进袖子里,像只揣着手的小松鼠。两人并肩走出落地窗时,孟宴臣的步子放慢了许多,刚好能配合许沁的小碎步。
周以棠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玫瑰花丛后,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昆虫记》被捏得有些发烫。书里夹着的书签是片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幅小画,边缘却有点卷曲,像是被人夹在书里很久了。
她翻开书,正好看到讲萤火虫的那一页。插图上的萤火虫亮着幽幽的光,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雌虫的光更亮些”。字迹和扉页上的一样,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认真,却又藏着点说不出的温柔。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玻璃,留下沙沙的响。周以棠把书签抽出来,夹回自己的书页里。银杏叶的纹路在阳光下看得很清,像谁悄悄写下的心事,藏在层层叠叠的时光里,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那点淡淡的、快要散了的清香。
楼下的落地钟又敲了一声,周以棠把书抱在怀里,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走廊尽头的窗开着,风灌进来,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她知道,有些光注定是为别人亮的,就像孟宴臣眼里的那点亮,从来都不是为她而明的。但没关系,她想,至少她见过那光,像夏夜偶然瞥见的流萤,短暂,却也足够在记忆里留下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