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地震的消息砸过来时,周以棠正在给新收的银杏叶贴标签。电视里的画面晃得人眼晕,主持人急促地念着受灾情况,忽然插播一条快讯:“目前已有多支医疗救援队赶赴震区,其中包括市一院急诊科骨干医师许沁……”
周以棠捏着标签的手猛地收紧,纸角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许沁是医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时候,医生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
手机拨通孟宴臣电话时,她的指尖还在抖。那边响了很久才接,背景音里全是杂乱的指令声和器械碰撞声,孟宴臣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棠棠?我在指挥中心,这边……”
“许沁去了?”她打断他,声音比自己预想中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嗯”,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她是第一批报名的,凌晨就走了,现在……联系不上医疗队。”
周以棠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楼下车水马龙,秋阳刺眼,可她眼里看到的,全是电视里坍塌的废墟和漫天尘土。她能想象许沁穿着白大褂穿梭在瓦砾间的样子,也能想象孟宴臣此刻坐立难安的模样——那个永远把“责任”刻在骨子里的人,面对既是“妹妹”又是“前线医生”的许沁,该有多煎熬。
傍晚,她炖了锅汤送到指挥中心。孟宴臣正在给救援队分配物资,深蓝色的冲锋衣上沾着泥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看见她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松动:“你怎么来了?这里乱。”
“给你带了点吃的。”她把保温桶递过去,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他从早上到现在,怕是一口热的都没吃。
他接过桶却没打开,只是塞进旁边的物资箱:“我等下吃。刚收到消息,许沁所在的医疗队在震中区域,那里信号全断了,只知道……他们在临时搭建的救护点救人,余震不断。”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周以棠看见他握着对讲机的手,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塑料壳里。
夜里十点,余震再次发生。指挥中心的帐篷晃得厉害,周以棠扶着桌角站不稳,转头就看见孟宴臣猛地冲了出去。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背影在晃动的灯光里拉得又急又乱,朝着临时通讯台的方向狂奔——那里刚收到消息,震中救护点有医护人员受伤。
周以棠追出去时,正看见他抓住通讯兵的胳膊,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颤抖:“受伤的名单呢?有没有许沁?是不是许沁?”
通讯兵被他晃得几乎站不住,连忙递过那张刚传回来的、沾着油渍的名单。孟宴臣的手指在纸上飞快地扫过,一行行看过去,呼吸越来越急,直到确认最后一个名字也不是“许沁”,他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抵着帐篷杆滑坐下去,额头上全是冷汗。
周以棠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她知道许沁是医生,知道她的职责意味着必须直面危险;她也知道孟宴臣的担心,有对“妹妹”的牵挂,更有对“前线战友”的担忧。可当他在余震未歇时,连一句交代都顾不上,只凭着“医护人员受伤”的消息就失控狂奔时,她忽然就明白了——有些刻在岁月里的羁绊,从来不是“机会”能抹平的。
那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本能。是刻在骨头上的“她需要我”,是融进血液里的“我得护着她”。
后来,许沁的消息传回来了,她在抢救伤员时被掉落的石块砸中了腿,不算严重,已经被转移到后方医疗点。孟宴臣接到消息时,正在给周以棠递热水,手一抖,大半杯都洒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她,眼里有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愧疚:“棠棠,我……”
“我知道。”周以棠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她是医生,你担心她,应该的。”
她从包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把那枚银杏书签放在他掌心。书签上的叶脉纹路清晰,像极了他们曾试图理清的关系。
“孟宴臣,”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不用再试了。”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书签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就因为……我刚才失态了?”他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涩然,“她是医生,她在一线拼命,我……”
“正因为她是医生。”周以棠打断他,“我才更清楚,只要她还握着手术刀,只要有危险,你就永远会是那个第一时间想冲过去的人。不是因为爱,是因为你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和‘习惯’,是我永远挤不进去的位置。”
她笑了笑,眼底有光在闪:“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兼顾’,是你的‘优先’。可在她的职业和你的过往面前,我永远排不到最前面。”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刺破震区的夜空。周以棠转身走向帐篷外,秋夜的风带着尘土的气息,吹得她眼睛发酸。
“照顾好自己。”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祝她平安。”
孟宴臣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掌心的书签冷得像冰。他想说“不是的”,想说在他心里她早已不同,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许沁的医生身份,从来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却是照出他心底那片“无法割舍”的镜子——在生死面前,他对许沁的担忧,终究还是越过了所有克制,露出了最本能的模样。
有些机会,给过一次就够了。周以棠不是不懂他的好,只是懂了,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医生许沁”的位置,隔着他二十多年来刻进骨子里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