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日、耳机线与未说出口的歌
沈延的生日在周四,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日子。但这并不影响他从周三早上就开始营造节日气氛。
“老崔,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早读课,沈延用气声在朗朗书声中问道。
崔思廷眼皮都没抬:“期中考试倒计时第十五天。”
“……除了这个!”沈延用笔帽戳了戳崔思廷的手臂,“是某个重要人物的诞辰,标志着一位天才降临人间,从此世界变得更加……抽象。”
崔思廷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哪天不抽象?”。
沈延毫不在意,从书包里神秘兮兮地摸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崔思廷面前:“喏,给你的。”
崔思廷看着那个用数学作业纸粗糙包裹、还系了个歪歪扭扭蝴蝶结(疑似用红色水彩笔涂的)的小盒子,眉头微蹙:“你生日,给我礼物?”
“提前收买你啊!”沈延理直气壮,“这样你明天给我礼物的时候,就会因为收了我的而不好意思送太差的东西。这叫心理战术,懂吗?”
崔思廷盯着那盒子看了三秒,似乎在判断里面是不是藏了个会跳出来的弹簧蛇。最终,他还是伸手接过,拆开。
里面是一副纯黑色的入耳式耳机,看起来质感很好,线材整理得一丝不苟。
“看你原来那副线都快打结了,”沈延状似随意地说,眼神却偷偷瞟着崔思廷的反应,“强迫症看着难受。这个防缠绕,音质……还行吧,反正配你听的那些‘高冷学霸专属纯音乐’足够了。”
崔思廷拿起耳机,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摩挲了一下。他常用的那副耳机线确实总是胡乱塞在口袋里,缠成一团。他没想到沈延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谢谢。”他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哎,小意思!”沈延立刻笑开了,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夸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明天!记得!糖醋排骨管够!”
第二天一到学校,沈延的座位简直成了观光景点。他人缘极好,课间不断有人过来送小礼物、说生日快乐。沈延来者不拒,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开屏的孔雀,收获的礼物从钢笔到篮球明星周边,琳琅满目。
崔思廷始终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做题,仿佛周遭的喧闹与他无关。他手边放着一个朴素无华的纸袋,与沈延桌上那堆色彩鲜艳的礼物形成鲜明对比。
沈延的眼神时不时飘向那个纸袋,期待几乎写在了脸上,却又故作矜持地不问。
直到下午放学,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准备去沈延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沈延还在喋喋不休地盘点今天收到了哪些“贡品”。
崔思廷一直沉默地听着,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时,他才将那个纸袋递了过去。
“给。”
沈延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乎是抢了过去,眼睛亮得惊人:“我就知道!老崔你肯定不会忘!”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图案,只在右下角有一个烫银的、极简化的原子结构图。翻开内页,纸张厚实,排版舒适,是适合用来记录灵感或笔记的那种。
除此之外,没有卡片,没有祝福语。
沈延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兴奋稍微收敛了一点,但笑容依旧很大:“可以啊!这笔记本,一看就很有文化,很适合我这种文化人!”
崔思廷看着前方跳成绿灯,迈开步子:“嗯,给你写‘抽象派诗集’用。”
沈延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追上他,用力拍他的肩膀:“老崔!你果然懂我!我那些惊世骇俗的诗作,正缺一个配得上它们的载体!”
去沈延家的路,崔思廷走过很多次。沈妈妈果然做了一桌拿手菜,尤其是那道糖醋排骨,色泽诱人,香气扑鼻。饭桌上,沈延依然是绝对的主角,插科打诨,把父母逗得哈哈大笑。崔思廷大多时候安静地吃饭,只在被问到时会礼貌回答几句。沈妈妈一直给他夹菜,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怜爱的温和。
饭后,两人窝在沈延的房间里。房间有点乱,但乱中有序,墙上贴着球星海报和几张意义不明的抽象画,书架上塞满了书和模型。
沈延郑重其事地把那个深蓝色笔记本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瘫在椅子上,摸着肚子感慨:“唉,又老了一岁,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崔思廷没接他的戏,目光落在沈延书桌一角,那里摆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魔方,棱角处的贴纸已经磨损。他记得这个魔方,高一刚同桌时,沈延总在课间笨拙地摆弄它。
“诶,老崔,”沈延忽然凑过来,递过一只耳机,脸上带着点狡黠的笑,“试试新耳机?我最近发现几首特棒的歌,绝对颠覆你对音乐的认知。”
崔思廷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副自己早上刚收到的耳机,迟疑了一下,接过,戴上了右耳。
沈延飞快地戴好左耳,然后拿起手机操作了几下。
短暂的寂静后,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舒缓、空灵的纯音乐,像是山谷里的风声,又像是深海的水流,带着某种静谧而治愈的力量。这确实不是崔思廷常听的那种规整的古典乐,但也绝非沈延平时外放的那些闹腾的摇滚或流行。
音乐在两人之间流淌,隔开了房间外隐约的电视声,也隔开了白天所有的喧闹。他们谁都没说话,沈延闭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崔思廷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深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灯火上。
这一刻,某种安静而温暖的氛围笼罩着他们,比任何夸张的玩笑都更贴近内心。
一首歌结束,下一首前奏响起时,沈延忽然开口,声音在音乐背景下显得有些轻:“老崔,其实……”
就在这时,沈延的妈妈推门进来,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孩子们,吃点水果……哎呦,在听歌呢?没打扰你们吧?”
那未说完的话,消散在了音乐和突然闯入的灯光里。
沈延瞬间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跳起来去接果盘:“妈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正好饿了!”
崔思廷摘下了耳机,音乐的余韵似乎还停留在耳廓。
离开沈延家时,夜色已深。沈延送他到楼下,路灯将两人的影子缩短,投在脚边。
“今天……谢了。”沈延抓了抓头发,语气是少有的正经,“笔记本,还有你来。”
“嗯。”崔思廷点头。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崔思廷转身走入夜色。走出几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装着那副新耳机。
而沈延一直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上楼。回到房间,他重新拿起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摩挲着封面上那个小小的原子图标,发了很久的呆。然后,他翻开第一页,拿起笔,极其郑重地,写下了第一行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闪烁,像无数未完成的诗篇,和藏在心底、未能播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