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咖啡馆、蛋糕与未完成的约定
期中考试像一场席卷全校的飓风,在留下满地狼藉的草稿纸和精疲力尽的学生后,终于呼啸而过。成绩公布那天,毫无悬念地,崔思廷的名字高踞榜首,沈延以三分之差紧随其后。
“三分!就三分!”沈延捏着成绩单,痛心疾首,“一道选择题的差距!老崔,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出题老师给你透题了?”
崔思廷正在整理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闻言头也不抬:“最后一道大题,你第二问的矢量方向判断反了,扣了四分。”
沈延一愣,赶紧翻出卷子,几秒后发出一声哀嚎:“靠!真是!我怎么会把方向看反了?!”
“你当时在桌子底下用脚打拍子,哼歌。”崔思廷平静地陈述事实,“哼的是《忐忑》。”
沈延:“……这你都能听见?”
崔思廷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你以为呢”的意味:“你的脚,踢到我椅子了。”
沈延顿时蔫了,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忐忑》误我!”
前排女生回头笑道:“沈延,你就知足吧,年级第二还唉声叹气,让我们这些挣扎在及格线上的人怎么活?”
“这不一样,”沈延严肃地直起身,“我与老崔的差距,不是分数,是境界!是心态!他考试时心如止水,我考试时心潮澎湃,这就是差距!”
崔思廷在他旁边淡淡补刀:“是澎湃到把物理方向都澎湃反了。”
沈延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愤地掏出那本深蓝色笔记本,在上面唰唰写道:“X年X月X日,晴,心情阴。崔姓同窗今日言语攻击性超标,疑因考后内分泌失调。作为他最好的兄弟,我决定单方面原谅他,并附上关爱智障的眼神一枚。”
写完后,他故意把本子往崔思廷那边推了推。
崔思廷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拿出红笔,在“内分泌失调”下面画了条红线,旁边批注:“用词不当,建议查阅生理卫生课本。”
沈延看着那行红色小字,愣了三秒,随即趴在桌上笑得浑身发抖,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考后恰逢周末,压抑了一周的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周六上午,沈延死缠烂打,终于把崔思廷从家里拽了出来,美其名曰“考后身心疗愈之旅”。
目的地是学校后街新开的一家咖啡馆,名字叫“猫空”,店面不大,装修是暖色调的原木风格,角落里果然蜷着几只慵懒的猫咪,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淡淡的甜点气息。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沈延得意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侦察了好久,发现这里特别适合……写作业!”
崔思廷看着他从书包里掏出的不是游戏机,而是物理竞赛题集和那个深蓝色笔记本,挑了挑眉。
“看什么?”沈延理直气壮,“学霸的疗愈,就是换一个更舒适的环境继续学习!这叫劳逸结合,懂不懂?”
两人点了单,沈延要了杯招牌拿铁和一块看起来甜到发腻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崔思廷则只要了杯美式咖啡。
等餐的间隙,沈延已经摊开题集,但眼神却飘向了窗外的人流。崔思廷则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梳理期中考试的错题,笔尖流畅,字迹工整如印刷体。
咖啡和蛋糕很快送了上来。沈延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然后习惯性地把蛋糕往崔思廷那边推了推:“尝尝?甜食有助于多巴胺分泌,缓解考后焦虑。”
“我没有焦虑。”崔思廷嘴上说着,目光却在那勺被挖得有点惨不忍睹的蛋糕上停留了一秒。
“就当陪我吃,”沈延把勺子递过去,“我一个人吃这么甜的有负罪感。”
崔思廷沉默了一下,接过勺子,极其小心地在那块完整的角落舀了最小的一勺,送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咽了下去。
“怎么样?”沈延期待地问。
“太甜。”
“啧,不懂享受。”沈延把蛋糕拖回来,又挖了一大勺,含糊地说,“生活已经够苦了,需要点甜来中和一下。”
他一边吃,一边开始对着物理题集发起呆。那是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图形复杂,条件繁多。沈延咬着笔帽,眉头拧成了疙瘩。
崔思廷解决完自己的错题,合上笔记本,看了一眼沈延停滞不前的笔尖,以及他面前那片几乎空白的草稿纸。
他没说话,只是拿过沈延放在桌角的深蓝色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拿起笔。
沈延疑惑地看着他。
崔思廷开始画图。他的线条干净利落,辅助线标注清晰,每一步的推导过程简洁明了,像是把脑子里清晰的思路直接复印到了纸上。他没有讲解,只是安静地写画,偶尔抿一口苦涩的美式咖啡。
沈延最初还在看题,后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崔思廷的手指吸引。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黑色的中性笔时,有一种沉稳的力量感。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莫名让人心安。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照亮崔思廷低垂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在他鼻梁一侧投下小小的阴影。他神情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沈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有些发干。他慌忙端起已经微凉的拿铁喝了一大口,掩饰般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却发现玻璃窗上隐约映出崔思廷的轮廓。
就在这时,崔思廷画完了最后一笔,将笔记本推回到他面前。
整道题的思路,豁然开朗。
“我靠……”沈延看着那页堪比标准答案的详解,由衷感叹,“老崔,你这手……不去出教辅书真是浪费人才。”
崔思廷没理会他的夸张,只是说:“辅助线是关键。”
沈延盯着那几条精准的辅助线,突然福至心灵,从笔袋里摸出一支荧光笔,郑重其事地在崔思廷画的那几条辅助线上描了一遍,嘴里还念念有词:“开光!必须开光!这是学神触碰过的线条!”
崔思廷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为了报答你的指点之恩,”沈延放下荧光笔,一脸严肃,“我决定,将我最新创作的史诗级巨作,第一时间与你分享!”
他说着,翻开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的某一页,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一种极其浮夸的、类似诗歌朗诵的语调念道:
“啊!电磁感应!
你是那虚无中的真实,
是磁场与电流的禁忌之舞!
当导线切割磁感线,
就像我躁动的心,划过你冰冷的侧脸……
产生的电动势,
是命运的交织,还是……”
“打住。”崔思廷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打断,表情是一言难尽的复杂,“你的诗,比这道物理题更难理解。”
沈延毫不在意,反而得意洋洋:“这就对了!抽象派艺术,要的就是这种朦胧美,这种触及灵魂的震颤!”
“只震颤到了我的听觉神经。”崔思廷客观评价。
“那是你艺术鉴赏水平有待提高。”沈延合上本子,宝贝似的收好,“等着吧,总有一天,我的诗集会出版,到时候你拿着签名本来找我,我可要考虑考虑。”
两人在咖啡馆消磨了一下午。大部分时间是沈延在说,崔思廷在听,偶尔毒舌地回应一句。他们做题,争论,分享同一块过于甜腻的蛋糕(主要是沈延在吃),观察角落里睡觉的猫咪变换姿势,看窗外的光影缓慢移动。
期间,沈延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初中同学,约他晚上去打球。沈延捂着话筒,小声对崔思廷说:“晚上打球,去不去?就我们几个,不打比赛,随便玩玩。”
崔思廷几乎从不参与这类集体体育活动。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沈延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嗯。”
沈延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电话那头爽快应道:“没问题!我再带个人!……谁?还能有谁?当然是老崔!”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起哄声,沈延笑骂了一句“滚蛋”,挂了电话。
傍晚,天色渐暗,咖啡馆里的灯光温暖起来。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沈延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回柜台,买了两块包装精致的小饼干。
“给,”他塞了一块给崔思廷,“补充能量,一会儿别在球场上饿晕了。”
崔思廷看着手里那块做成小猫形状的黄油饼干,沉默地放进了口袋。
走出咖啡馆,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吹来。沈延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啊!舒服!老崔,以后我们每周六都来吧?就当固定据点?”
崔思廷看着前方被路灯点亮的街道,没有立刻回答。
沈延凑近他,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带着点耍赖的语气:“来嘛来嘛!你看这里环境多好,适合你学习,也适合我……创作!”
崔思廷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沈延立刻心满意足,哼起了不成调的歌,是下午耳机里分享过的一首轻音乐。
他们并肩走向球场,身影融入城市的暮色与灯火之中。口袋里的小猫饼干隔着包装纸,传来微弱的、甜暖的气息,像这个下午所有琐碎而平凡的瞬间,无声地沉淀下来,成为记忆里一颗闪着微光的糖。
他们都以为,这样的周六,会有很多个。以为“以后”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词,长到可以容纳所有未完成的题目,所有荒诞的诗句,和所有一起走过的,从咖啡馆到球场的,稀松平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