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木屋的清晨,是被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骂声吵醒的。
“嗷呜——!冷!冷死老子了!哪个杀千刀的晚上偷了爷的被子?不对,爷他妈哪有被子?!云奕!小子!你死了吗?没死就赶紧起来生火!妈的这破地方怎么比北极还冷?老子娇嫩的爪子都要冻掉了!”
云奕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朦胧。屋顶的破洞透下灰白的天光,寒气丝丝缕缕地往里钻。他坐起身,看向声音来源——那只自称“狗爷”的小癞皮狗正缩在角落那堆干草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原本就斑秃的皮毛被晨露打湿,更显得狼狈可怜,唯有那双此刻因愤怒而瞪得溜圆的眼睛,还在努力维持着虚张声势的凶狠。
“闭嘴。”云奕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冷冽平静,“再吵就把你扔出去吹风。”
“狗爷”的骂声戛然而止,似乎被这毫不留情的威胁噎住了,它难以置信地瞪着云奕,喉咙里发出委屈又愤怒的“咕噜”声,但终究没再嚎出来。只是那眼神,分明写着“虐待!这是赤裸裸的虐待珍稀契约兽!”。
云奕没理它,起身走到屋角的水缸旁,舀起一瓢刺骨的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感觉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困意。他看着水缸里晃动的、自己那张略显苍白却眉目清晰的倒影,眼神沉静。
家徒四壁,米缸见底。原主留下的最后几个铜板,昨天买了那点肉丝拌饭,已经彻底清洁溜溜。御兽师修炼,无论是强化自身还是培养契约兽,都离不开资源。没钱,寸步难行。
“喂……小子……” “狗爷”的声音弱弱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点试探,“……真没吃的了?要不……爷委屈一下,昨天那猪食……再给来点?”
云奕甩干手上的水珠,走到它面前,蹲下:“想吃东西?”
“狗爷”努力点头,小尾巴下意识地想摇,又觉得有失身份硬生生停住,摆出一副“这是给你面子”的施舍表情。
“可以。”云奕点头,“干活换。”
“……干活?” “狗爷”的狗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懵逼,“干什么活?爷告诉你,卖艺不卖身啊!而且爷现在这状态,艺也暂时卖不了……”
“找东西会吗?”云奕打断它,“用你的鼻子。”
“狗爷”顿时炸毛,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鼻子?!你让尊贵的、伟大的……(它卡壳了一下)……用鼻子去闻东西?你当爷是那些低等的寻味犬吗?!爷的感知是靠浩瀚磅礴的神念!神念懂吗?覆盖八荒六合,洞彻九幽……”
“所以,”云奕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你现在神念能覆盖多远?能洞彻这间屋子吗?”
“狗爷”:“……”
它憋了半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愤,最终悻悻道:“……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等爷……”
“不能就闭嘴。”云奕站起身,“跟我出去找活儿干。找不到,一起饿死。”
说完,他不再看那坨陷入自闭的玩意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清河城街道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咕噜声、早点铺子飘出的食物香气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却也愈发衬得云奕的囊中羞涩。
“狗爷”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脚边,四条小短腿努力倒腾,时不时因为虚弱或者被路人踩到影子而发出几声低低的、含妈量极高的咒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对着云奕投来怪异的目光——带着这么一只丑得出奇还骂骂咧咧的废物契约兽,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云奕面无表情,自动过滤了所有视线和脑子里的噪音。他需要钱,需要食物,更需要了解这个世界获取信息的渠道。原主的记忆局限于底层挣扎,很多信息都模糊不清。
他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记忆里那边有个小坊市,经常有些零散的活计发布。
刚穿过两条街,靠近坊市入口时,却发现前面围了一大群人,议论纷纷,气氛压抑中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人群中央,几名穿着城主府巡卫制服的人面色凝重,拉起了警戒的布条。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极淡的、却被清晨寒风送过来的血腥味。
云奕脚步顿了一下。
“妈的……什么味儿?腥了吧唧的……yue……”“狗爷”在他脑子里干呕一声,“比爷三天没舔的毛还难闻!”
云奕没理会它,目光扫过人群缝隙,看到里面似乎是一间临街的杂货铺子,门口石板缝里,隐约能看到一抹暗沉的红。
“哎,听说了吗?老张头死了!惨呐!”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正跟人窃窃私语,声音却不算小。
“可不是吗!一大早发现的,说是脖子被什么东西给咬穿了!血都快流干了!”
“哎哟,天杀的!这城里难道进凶兽了?”
“不像不像,我听里面当差的王五说,伤口怪得很,不像是普通野兽,倒像是……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似的,就剩层皮包着骨头了!”
“嘶——别是邪修干的吧?”
“谁知道呢……这世道……”
凶杀案?云奕眉头微蹙。清河城虽小,但有御兽宗分堂和城主府坐镇,一向还算安宁,这种恶性事件并不多见。
他对此没什么兴趣,正打算绕开人群去坊市看看,脑海里却突然响起“狗爷”一反常态的、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
“嗯?等等……这臭味里面……好像掺了点别的味儿……”
云奕脚步停住:“什么味儿?”
“说不上来……”“狗爷”的声音有些迟疑,它使劲吸了吸鼻子(尽管它极力鄙视这种行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有点香……又有点骚……还他妈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闻过……妈的想不起来了……这破封印把爷的记性都搞没了!”
熟悉?
云奕心中一动。这嘴臭的家伙虽然来历不明且极度虚弱,但它表现出的异常(尤其是精神传音和提及封印)都表明它绝非凡品。它觉得熟悉的……会是什么?
他改变主意,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人群外围,默默观察。同时集中精神,试图通过契约链接,将“狗爷”那所谓的“感知”放大。
“……左边点……对,就那个拐角……味儿好像是从那边飘过来的……”“狗爷”在他指挥下,不情不愿地充当起了“狗鼻子”,一边抱怨一边指点,“……淡得很……快散了……妈的,要不是爷现在……哼!”
云奕的目光顺着它指示的方向,投向那间被封锁的杂货铺旁边的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巷口也被巡卫守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坊市那边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御兽宗低级弟子服饰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枚代表御兽师身份的玉牌,身边跟着一头皮毛油亮、体型矫健、额生独角的“望月犀”。这是一种以感知敏锐著称的契约兽,凡品上阶,价值不菲。
巡卫小队长见状,连忙迎了上去,恭敬行礼:“赵公子,您来了!”
那赵公子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杂货铺,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怎么回事?听说死状蹊跷?张管事,去看看。”后一句是对身边一个中年模样的弟子说的。
那张管事应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望月犀。那犀牛打了个响鼻,低头在地上嗅闻起来,独角上泛起微光。
人群窃窃私语,带着敬畏和羡慕。
“是御兽宗的赵康赵公子!”
“啧啧,望月犀啊!这下肯定能找出凶手!”
“赵公子真是年轻有为……”
赵康显然很享受这种目光,下巴微扬。
然而,那望月犀在原地转了几圈,嗅了又嗅,独角上的光芒明灭不定,最终却只是焦躁地跺了跺蹄子,发出困惑的“哞”声。
张管事脸色有些尴尬,看向赵康:“公子,现场气味太杂,血气太重,而且……凶手的味道好像被什么东西刻意掩盖过,非常淡,难以追踪。”
赵康眉头皱起,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觉得折了面子:“没用的东西!连点气味都辨不出来?”
张管事汗颜:“属下无能……”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夸张的惊讶:
“哎哟喂!这不是那谁吗?契约了史上最废鬃毛犬的大天才云奕吗?怎么,你也对这凶杀案感兴趣?难不成想靠你那只只会撒尿的废物狗来闻味破案?哈哈哈!”
云奕转头,看到李元那张胖脸上堆满了嘲弄的笑容,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少年,都是昨天成功契约的子弟。李元怀里抱着那只石胄鼠,正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他。
这话声音不小,顿时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云奕……以及他脚边那只瑟瑟发抖、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狗爷”身上。
赵康也瞥了过来,看到云奕的寒酸和那只丑狗,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轻蔑,冷哼一声:“无关人等,滚远点,别妨碍办案!”
“狗爷”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尤其是那头望月犀无意中扫过来的视线,让它吓得一哆嗦,但嘴上却不肯吃亏,在云奕脑子里疯狂输出:“……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那头傻犀牛,角长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次品!还有那个胖人类,肥得流油,炖了都不够爷塞牙缝!妈的……小子快帮爷骂回去!”
云奕没理会脑海里的喧嚣,他甚至没看李元和李康,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条阴暗的小巷。
就在刚才,通过“狗爷”那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感知,结合望月犀的异常和巡卫、围观者的议论,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伤口奇特、疑似被吸干精气、气味被刻意掩盖、连望月犀都难以追踪……
以及,“狗爷”那句“有点熟悉”。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风险很大。但机遇……或许也存在。
他需要验证。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云奕忽然上前一步,对着那名巡卫小队长和赵康,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凶手,可能不是从大门离开的。”
一瞬间,所有的嘲笑声、议论声都停了下来。
一道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错愕和不可思议。
赵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说什么?不是从大门?难道还能飞檐走壁不成?小子,这里没你哗众取宠的份!”
巡卫小队长也皱起眉:“这位……御兽师大人,我们检查过,后院墙垣完好,并无攀爬痕迹。”
李元更是大声嘲笑:“云奕,你疯了吧?是不是饿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云奕没有理会这些质疑,他的目光依旧看着那条小巷,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痕迹可能不在墙上。有些东西,走路不需要用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比如,蛇,或者……虫类。”
“狗爷”在他脑子里突然“咦”了一声:“虫?好像……是有点那瘪犊子的骚味儿……”
赵康脸上的嗤笑僵了一下。
巡卫小队长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再次看向那条小巷。巷子地面潮湿,堆着一些杂物和垃圾。
“劳驾,能让您的望月犀,重点感知一下巷子地面,特别是墙角阴影和杂物下方吗?”云奕看向赵康,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或许,会有发现。”
赵康盯着云奕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哼了一声,虽然不爽被一个“废物”指挥,但破案心切(更关乎他的面子),还是对张管事摆了摆下巴。
张管事立刻驱使望月犀走进小巷。这一次,望月犀的低吼声明显变得不同,带着一种发现目标的兴奋,独角光芒稳定地指向墙角一堆腐烂的木箱下方。
一名巡卫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搬开木箱。
“啊!”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木箱下的地面和墙角,残留着几道极淡的、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粘稠滑痕,在望月犀的微光照耀下,隐约反射出磷火般的诡谲光泽。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更重要的是,在那滑痕尽头,一块松动的石板缝隙里,卡着一小片极其微薄的、半透明的、仿佛蝉翼般的组织碎片,边缘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黑痕迹。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诡异的痕迹和碎片,又看看一脸平静的云奕,最后目光落在他脚边那只还在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狗爷”身上。
这……这真是那只废物狗闻出来的?
不可能吧?!
赵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向云奕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李元和他那帮同伴更是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狗爷”在云奕脑子里瞬间炸了,得意忘形:“哇哈哈哈!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爷的实力!亿万分之一的实力!颤抖吧凡人们!嗷呜——!小子!快!给爷记首功!今晚肉丝加倍!不!要整块的!”
云奕无视了脑海里聒噪的邀功,他只是看着那片半透明的碎片和诡异的滑痕,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部分证实。
凶手,很可能是一种擅长隐匿、能分泌特殊黏液、甚至可能带有腐蚀性或吸噬特性的虫类或蛇类契约兽。而且,极其狡猾,懂得掩盖气味和痕迹。
这绝不是普通的凶杀。
巡卫小队长深吸一口气,神色无比郑重,对云奕拱手道:“多谢这位御兽师大人指点!不知大人如何称呼?您这契约兽……”他看向“狗爷”,眼神复杂。
“云奕。”云奕报出名字,然后淡淡瞥了一眼脚边瞬间挺起胸膛(虽然没什么胸)的“狗爷”,“它叫狗爷。偶尔,鼻子还算灵光。”
“狗爷”:“……偶尔?!小子你什么意思!爷一直很灵光!喂!你听到没有!”
巡卫小队长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无法将“狗爷”这个霸气的名字和眼前这玩意儿联系起来,但他还是恭敬道:“云奕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还请稍等,我需要向城主府汇报您的发现……”
云奕点了点头。
赵康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带着望月犀和手下,灰头土脸地走到一边,没脸再待下去。
李元等人更是早就溜得没影了。
围观人群看着云奕的目光,彻底变了。惊疑、好奇、探究,取代了之前的嘲讽和轻视。
“狗爷”还在云奕脑子里兴奋地喋喋不休,规划着今晚的肉块和未来的牛逼生涯。
云奕却微微蹙起了眉。
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复杂。这片看似普通的碎片背后,可能牵扯着不小的麻烦。
但……
他看了一眼因为立了功而兴奋得原地打转(然后被自己后腿绊倒)的“狗爷”。
至少,今晚的饭辙,应该有着落了。
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更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