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的突然下跪引得周围零星几个路人侧目。他身边那只土黄色的大犬似乎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发出低低的、带着病态的呜咽,用脑袋无力地蹭着汉子的腿。
云奕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侧身避开:“起来说话。你的契约兽怎么了?”
那汉子名叫王大山,是城外十里坡的农户,兼做着往城里运送柴火的营生。他的契约兽“黑子”是一只凡品下阶的“守山犬”,血脉普通,但看家护院、拉车驮物是一把好手,是他家里重要的劳力。
“就、就前两天,黑子拉车送柴火回来,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开始不对劲了。”王大山爬起来,眼圈泛红,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不吃不喝,趴窝里不动弹,浑身滚烫,喘气跟拉风箱似的……眼瞅着就瘦脱形了!俺请了邻村的兽郎中来瞧,郎中说、说是染了恶疾,没救了……让俺准备后事……”
他抹了把脸,声音哽咽:“可俺不死心啊!黑子跟了俺八年了……听说、听说您昨天那神通……连巡卫大老爷都找不到的线索,您那……那位‘狗爷’都能寻着!求您发发慈悲,给俺家黑子瞧瞧吧!俺、俺砸锅卖铁也付您诊金!”他说着又要跪下。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
“是王大山啊,他那只守山犬确实不行了,我看着都可怜。”
“这云奕……还能给契约兽看病?”
“谁知道呢,死马当活马医呗……”
“狗爷”在云奕脑子里嗤之以鼻:“呸!哪儿来的乡巴佬!爷是尊贵的……(卡壳)……不是兽医!更不給这种低等土狗瞧病!掉价!赶紧让他滚蛋!爷的午休时间到了!”
云奕没理会脑海里的抗议。他目光落在那只叫“黑子”的守山犬身上。它确实病得很重,皮毛黯淡无光,肋骨清晰可见,呼吸急促而浅薄,眼神涣散,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但奇怪的是,云奕并未从它身上感受到明显的疫病之气或外伤痕迹。反而……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似曾相识的……虚脱感?
有点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抽取了生命力?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动。他想到了杂货铺老张头的死状——被吸干精气。
难道有关联?
“我并非兽医,不懂治病。”云奕开口,声音平静,“但或许可以看看。诊金不必,若看出什么,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王大山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哎!哎!您问!俺一定说实话!”
云奕走上前,在守山犬黑子身前蹲下。“狗爷”极其不情愿地跟过来,离得远远的,一脸嫌弃。
云奕伸出手,并未直接触碰黑子,而是悬在它的额头,缓缓闭上眼,调动起那微弱的精神力,如同细腻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黑子。
这是他穿越后发现自己对精神力的一种独特掌控力,远比原主精细入微。
精神力缓缓渗入。
黑子的身体内部情况在他“感知”中模糊地呈现出来——气血亏空得厉害,五脏六腑都透着一种衰竭之象,但确实找不到明显的病灶或毒素残留。唯有在心脉附近,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要消散的……阴冷、粘腻的气息。
这气息非常非常淡,却让云奕的精神力本能地感到一阵厌恶和排斥。
几乎同时,他脑海里的“狗爷”猛地打了个喷嚏,炸毛般跳起来,在云奕脑子里尖叫:“卧槽!这什么味儿!跟昨天那个死老头那边的骚味儿有点像!但更淡!更恶心!像是被稀释了无数倍的臭虫口水!yue——!小子快撤!别沾上!晦气!”
云奕立刻收回了精神力,睁开眼,脸色凝重。
不会错。虽然极其微弱,但性质同源。黑子并非生病,而是被某种东西汲取了大量的生命精气!只是汲取者似乎手法不够“完美”,或者黑子生命力比人类顽强,才吊着一口气没立刻死亡。
“它是不是在发病前,去过城西杂货铺附近?或者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东西?”云奕看向王大山。
王大山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猛地一拍大腿:“哎!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送柴火,老张头……就是杂货铺那东家,说最近家里鼠患,买了些特制的耗子药,味道冲,让黑子帮忙拉了一小袋回去!就在杂货铺后院装的货!黑子还在那后院墙角嗅了好一会儿!难道是那耗子药有问题?!”
杂货铺后院!
云奕基本可以肯定了。黑子就是在那里,被那诡异的“凶手”残留的气息或者某种手段,隔空汲取了生命精气!老张头死了,黑子因为只是契约兽,且只是短暂接触,才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去了半条命。
凶手……很可能还在那一带活动!甚至,就潜伏在附近!
云奕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不是耗子药的问题。”云奕站起身,“它是被不好的东西冲撞了,伤了根本。能不能活,看它的造化。最近不要再去城西那片区域。”
他无法解释太多,也不能说太多,以免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王大山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见云奕说得严肃,连忙点头:“哎!俺记住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他看着依旧奄奄一息的黑子,眼神黯淡下去,但还是从怀里摸出几个干瘪的铜板,硬要塞给云奕。
云奕看着那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板,沉默了一下,没有接。他从自己怀里拿出那包劣质的草药根须,掰了大约三分之一,递给王大山:“用三碗水熬成一碗,给它灌下去,或许能吊住命。剩下的,看天意。”
这草药虽劣,但多少能补充点元气。
王大山千恩万谢地接过,珍重地揣进怀里,又对云奕鞠了几个躬,才背着黑子一步三晃地走了。
“狗爷”在云奕脑子里不满地哼哼:“败家子!那草根虽然垃圾,也是钱买的!爷都没舍得当零嘴!居然给一只土狗!呸!而且那土狗明显没救了,浪费!”
云奕没理它。他站在原地,目光投向城西的方向,眼神幽深。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一个能以诡异手段汲取生灵精气、擅长隐匿、极可能是虫类或近似虫类的邪恶契约兽,及其御主,就潜伏在清河城。
城主府知道了吗?他们排查的重点,恐怕还集中在人类御兽师和常见的凶兽上,对这种偏门诡异的存在,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
危险,但也意味着……机会。
如果能找到它……或者提供更关键的线索……
云奕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那点草药根须和钱袋。
实力。他需要尽快提升实力。否则,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可能连自保都难。
回到破旧木屋,云奕没有立刻开始熬煮草药。他将买来的东西放好,然后盘膝坐在硬板床上,目光投向又瘫在草堆上舔爪子摸肚皮的“狗爷”。
“过来。”
“狗爷”警惕地竖起耳朵:“干嘛?又想拿爷做实验?告诉你,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把爷吓出心脏病!不干!坚决不干!”
“想吃更好的肉吗?”云奕平静地问。
“狗爷”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口水有开始泛滥的趋势:“……多好?”
“顿顿有肉,肥瘦相间,管饱。”
“……咕咚。”巨大的吞咽口水声在云奕脑海里响起。“狗爷”挣扎了三秒,骨碌一下爬起来,迈着极其不情愿却又暗含期待的步子挪过来,“……先说好,太危险的活儿不干!爷细皮嫩肉,经不起折腾!”
云奕伸出手指,再次点向它的额头。
“狗爷”吓得一缩脖子,但想到顿顿管饱的肉,硬是忍住了没跑。
这一次,云奕没有像上次那样贸然去触碰那些封印。他先是释放出温和的精神抚慰,让“狗爷”逐渐放松下来,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元气,以及更精细的精神力。但他并未直接冲击,而是尝试着按照原主记忆里最粗浅的《基础炼气诀》路线,在自身经脉中缓缓运转。
元气如同溪流,涓涓而行。精神力则如同月光,轻柔笼罩。
他试图先让自己进入一种平和、稳定的状态,让自身的能量波动变得规律而持续。
“狗爷”半眯着眼,享受着精神抚慰,似乎没察觉到云奕体内的细微变化。
等到自身的元气和精神力运转达到一个相对平稳的节奏后,云奕开始进行最关键的尝试——他分出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元气,比头发丝还要纤细,裹挟着一缕同样微弱的精神意念,不再是去“探查”或“冲击”封印,而是模拟着一种“滋养”、“补充”的柔和频率,缓缓地、如同呼吸般,向着“狗爷”体内那无形壁垒的最外围“渗透”而去。
他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试探性的“馈赠”意味。
这一次,那古老死寂的封印没有立刻爆发出强横的反击。
那丝细微的能量流,在接触到封印壁垒的瞬间,仿佛水滴融入海绵,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被“吸收”了进去。
封印……真的在吸收他的能量!
云奕心头一紧,全神贯注地感知着。他随时准备切断联系。
然而,预想中的反噬并未立刻到来。那丝能量被吸收后,封印壁垒似乎……微微“亮”了那么一刹那,极其短暂,几乎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死寂。整个过程,封印本身并没有变得更强或更活跃,反而传递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就像是干涸的土地吸收了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水。
有戏!
云奕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维持着平稳的节奏,继续小心翼翼地“喂食”。一丝,又一丝……每一次都控制在极其微小的量,频率也放得很慢,生怕过量引起反弹。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对元气和精神力的控制必须精准到毫厘,不能有丝毫差错。很快,他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开始发白。
“狗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半眯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舒适?它感觉体内那些勒得它喘不过气、又冷又硬的“枷锁”,好像有那么一两个微不足道的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松弛和暖意?
虽然变化小到可以忽略,但对被禁锢了不知多少岁月、早已习惯冰冷死寂的它来说,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不啻于久旱甘霖!
它忍不住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甚至无意识地翻过身,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一副毫无防备、任君采撷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
云奕体内的元气和精神力消耗巨大,眼看就要见底。他正准备停止这次危险的尝试。
突然!
就在他又一丝能量被封印吸收的瞬间,那一直死寂的封印壁垒,最外围的一个极其细微的点,猛地轻轻一颤!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低鸣,通过精神链接,直接回荡在云奕和“狗爷”的灵魂深处!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苍凉与威严!
“嗷呜——!”
“狗爷”猛地从迷糊状态惊醒,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不是骂街,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激动?它触电般弹跳起来,结果因为身体虚弱协调性差,一头撞在旁边的桌腿上,疼得它“嗷”一声抱头鼠窜。
云奕也在那声低鸣响起的瞬间切断了能量输送,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胸口一阵气血翻腾,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那边撞得晕头转向、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肚皮(仿佛怀疑刚才那声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的“狗爷”。
成功了……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确实……撬动了那恐怖封印的一丝缝隙!
虽然那声低鸣之后,封印立刻恢复了原状,甚至感觉比之前更加厚重沉寂,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但云奕知道,那不是幻觉。
“狗爷”也停止了乱窜,呆呆地站在原地,歪着脑袋,似乎也在努力感知体内的情况。过了好一会儿,它才猛地抬头,看向云奕,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平时的嚣张和骂咧,而是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望。
“……刚……刚才……”它的声音在云奕脑海里响起,带着明显的颤抖,“……那动静……是你搞出来的?”
云奕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调息,平复着翻腾的气海和刺痛的精神。
“狗爷”却像是确认了什么,猛地扑到云奕脚边,不再是讨食的谄媚,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用脑袋使劲蹭着云奕的裤腿,声音都变了调:
“爷!亲爷!祖宗!你再弄一下!就一下!刚才那种!快!快点!求你了!只要再来一下!爷以后给你当牛做马!肉都分你一半!不!全给你!爷喝汤就行!”
它的反应,比云奕预想的还要激烈!
云奕低头,看着脚下这状若癫狂、语无伦次的玩意儿,苍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锐利如刀锋的弧度。
他轻轻踢开它:“今天没了。我累了。”
“狗爷”顿时如遭雷击,瘫倒在地,四肢抽搐,发出绝望的哀嚎:“不要啊——!怎么可以没了!爷感觉马上就要想起自己是谁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啊!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谋杀!谋杀你知道嘛!嗷呜——!”
云奕不再理会它的撒泼打滚,走到炉灶边,将剩下的草药根须掰碎,扔进锅里,加水熬煮。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
他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眼神幽深。
微光已现。
前路,似乎不再那么漆黑一片了。
只是,那声来自封印深处的低鸣……究竟是什么?
看来,他这位“狗爷”的来历,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得多。
而“喂食”封印的风险和消耗,也远超预期。必须尽快提升自身实力,否则,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需要更多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