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包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凌晨格外清晰。卢微兰掀起帘子时，车夫的手从灰布帽檐下伸出来，递来个牛皮纸包。她接过来没说话，手指摸到里面金属的冰凉触感。

舞厅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前台传来喧闹声，压低的笑语里混着玻璃杯叮当响。她提着旗袍下摆跨过门槛，阿珍正坐在后台的妆镜前补口红。粉扑落在镜面，抹开一道猩红痕迹。

"你怎么..."阿珍刚开口，卢微兰已经走到她身后。镜子里映出两人的倒影，阿珍的发髻松了半边，露出后颈一块暗红胎记。

拍卖场设在大厅中央。檀木匣子里的民国银元整整齐齐码成方块，灯光打上去泛着幽光。卢微兰找了个后排位置坐下，怀表揣进内袋，贴着胸口的位置烫得反常。她摸了摸耳坠，玉石触手冰冷，和往日温润的触感不一样。

"起价五千。"

竞拍声此起彼伏。卢微兰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昨晚书房里顾世钧说的话。他整理文件的动作顿了顿，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肩头镀层金边。她说"值得托付余生"时，他袖口金扣映着余晖，在地毯上投下细碎光斑。

"七千！"

"八千！"

她抬头看见个戴圆顶礼帽的男人走进来。那人袖口一晃，露出半截蛇形刺青。阿珍刚才在后台的脸色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苍白得像被血洗过。

怀表链子勾住了旗袍扣子。她扯了一下没扯开，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洗手间门在身后合上时，镜子里她的脸比想象中更苍白。耳坠上的光晕和记忆中的翡翠不同，偏淡，透得过分。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

"别动。"

女人的手枪指着她后腰，声音却像熟人。卢微兰慢慢转过身，看见灰旗袍下摆沾着片枯叶，和顾老夫人房里扫出来的落叶相似。

"把怀表交出来。"

女人伸手来接时，薄纱手套泛着诡异光泽。卢微兰突然甩出怀表。金属撞上镜子的瞬间，整面镜子像蛛网般碎裂开来。

外面传来第一声枪响。人群尖叫如沸水倾覆。她冲出门，看见阿珍被人推搡着跌进人群，发髻散了，那块红斑完全暴露在破碎的镜框边缘。

黑暗中有人拽住她手腕。檀香味混着雪松气息，还有点烟草味。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她咬牙问话时，感觉耳坠边缘有道凸起。指尖划过玉石表面，摸到缅甸玉特有的棱角。母亲临终前攥着耳坠的样子突然清晰起来——指甲缝里的血迹至今洗不掉。

"有些真相，现在你必须承受。"

这句话和昨晚书房里的话重叠。她想起密室文件里相同的编号，想起顾世钧袖口金扣映出的猩红绸布。那抹红色在书柜缝隙里若隐若现，像团烧不化的血。

舞厅大厅传来第二声枪响。她回头看时，看见阿珍被青帮的人拖走，血迹蜿蜒在地板上，形状像朵绽放的红牡丹。

\[未完待续\]檀木匣子边沿硌得卢微兰手背发疼。她缩回手时，指甲在檀木表面刮出细痕。拍卖师槌子悬在半空，汗珠顺着太阳穴滚进领口。

"一万！最后一次报价！"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戴圆顶礼帽的男人挤到前排，袖口露出半截青筋暴起的手腕。卢微兰后退半步，旗袍下摆扫过谁的皮鞋，对方咒骂声里混着雪茄烟味。

槌子重重落下。

她转身时撞上服务生托盘，香槟杯滚落一地。碎裂声中有人伸手拦腰将她带进阴影。檀香味愈发浓烈，压住她鼻腔里的血腥气。

"现在不是时候。"顾世钧的手指扣在她腕骨上，力道比往日重三分。他西装翻领沾着片金箔，和舞厅吊灯坠子同款。卢微兰盯着那抹金光，想起今晨他系领带时，自己替他抚平褶皱的手有多稳。

枪声就是在这时响的。

玻璃穹顶簌簌落下碎屑。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将她推得踉跄。谁的高跟鞋踩上旗袍下摆，布料撕裂声贴着脚踝炸开。

"这边！"

阿珍突然从旋转门缝隙钻进来，发髻散了大半。她拽住卢微兰胳膊肘的力道像要把人扯断，脂粉盖不住的脸色白得吓人。旋转门卡住个穿貂皮坎肩的女人，尖叫声刺破耳膜。

她们拐进消防通道时，卢微兰听见怀表在内袋震动。金属表面贴着胸口，烫得反常。阿珍掏出钥匙串，锁链哗啦声在楼梯间回荡。

"你早该告诉我。"

话音未落，阿珍猛地推开铁门。冷风裹着汽油味扑面而来，卢微兰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司机座空着，副驾上放着牛皮纸包——和黄包车夫给的那个一模一样。

阿珍突然松开手。

她后退两步靠住墙，喉结上下滚动。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卢微兰摸到内袋里的怀表链子，金属环扣在指尖绕了半圈。

"你到底是谁的人？"

阿珍没回答。她弯腰去掏裙摆暗袋，动作僵在半空。卢微兰看见她瞳孔骤然收缩，血色从脸颊褪尽。下一秒，阿珍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磕在台阶上发出闷响。

卢微兰低头看自己伸出的手。

掌心躺着枚铜纽扣，沾着温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