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解家宅邸内却灯火通明。
解雨臣刚刚结束一通冗长的电话,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
他转身就看到池跃安像只散了架的猫,毫无形象地趴在他那张价值不菲的大床上,看样子是累极了,几乎是沾枕头就着。
解雨臣放轻了动作,但内心的焦躁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收到的消息。
半晌,他终是没忍住,转过身,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照你这么说,吴邪有危险?”
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睡死了过去。只有极其细微的、放缓的呼吸声透露出一丝刻意。
解雨臣知道他在听。
“别装睡,池跃安。”
“我收到确切消息,阿宁的队伍里确实出现了吴邪的身影。”解雨臣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池跃安这才不情不愿地,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敷衍:“嗯……”
那声音含混不清,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梦呓。
他显然不想接这个话茬,最好能让解雨臣自己觉得没趣,然后放弃这个话题。
然而,事与愿违。
他听到解雨臣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脚步声虽然不重,却带着一种紧绷的节奏感,一下下敲在池跃安的神经上。
这动静让他再也无法安心“沉睡”。
他默默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猛地翻了个身,将整个脸狠狠地埋进柔软蓬松的枕头里,试图用物理方式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可惜,掩耳盗铃从来无效。
解雨臣的脚步停在了床边,阴影笼罩下来。
“快点起来,”他的声音不容拒绝,“我们先去一趟兰措,然后就立刻出发去找吴邪。”
“兰措”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池跃安猛地从枕头里抬起半张脸,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抗拒:“……我不去!”
解雨臣耐着性子:“吴邪有危险。”
这句话却像是戳到了池跃安的某个笑点,他彻底把头抬起来,虽然依旧瘫在床上,但语气却笃定得很:
“忽悠谁呢你?小哥在他身边,吴邪怎么可能有危险?天塌下来有小哥在。”
“你想查就自己去兰措,我才不去呢,我不去!”
他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宇宙真理。
张起灵的存在,在池跃安看来,就是吴邪身边最坚固的保险箱,什么妖魔鬼怪都得绕道走。
解雨臣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了。
声音并不高,甚至比刚才谈论吴邪时还要轻上一些,却像一根极细极冷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池跃安试图蒙混过关的肥皂泡里。
他微微俯身,眼里还带着平日里的几分戏谑或精明,挑眉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去兰措是查东西?”
池跃安:“……”
池跃安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强行把话圆回去,找个诸如“你解大少爷出门难道还能是旅游不成”之类的借口。
但在解雨臣这种注视下,任何敷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极短的、无意义的音节,随即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猛地向后一倒,重新摔回柔软床垫里。
紧接着一个利落的翻身,把整个脑袋连同大半张脸严严实实地埋进了那只昂贵的枕头深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剩下两人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解雨臣没有立刻逼问,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目光落在池跃安那副鸵鸟姿态上,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脑子转得有多快,他知道;那张嘴闭得有多紧,他更清楚。
有些事,池跃安不想说,那就真的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池跃安总能知道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精准得令人心惊。
就像这次吴邪的消息,也是池跃安在某次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后,突兀地提醒了他一句“留意阿宁那边的动静,可能和你那宝贝发小有关”。
结果,一语成谶。
解雨臣直起身,踱回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窗框。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池跃安还不是现在这副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德行。
是个夏天吧?
家里来了个据说很有名望的算命先生,大人抱着玩笑的心态让他给两个小孩看看。
那老先生须发皆白,眼神浑浊却锐利。
轮到被池跃安母亲牵着的、当时才丁点大的池跃安时,那孩子也不怕生,睁着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老先生。
老先生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周围大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才缓缓叹了口气,吐出这八个字。
解雨臣那时还小,不太懂“慧极伤根”具体是什么意思,只模糊觉得不是纯粹的好话,心里还有点为小伙伴不平。
池跃安的母亲更是立刻笑着打圆场,说小孩子聪明点是好事,很快就把这话茬揭了过去。
后来,似乎再没人提起过这八个字。
解家、池家照旧往来,他和池跃安一起上学、闯祸、分享秘密。
池跃安的“聪明”是显而易见的,那种聪明甚至带着点不祥的精准。
解雨臣记得最清楚的,是小学一次至关重要的期末考试前,池跃安趴在游戏机前,头也不回地对他嘟囔:
“语文阅读题肯定是《城南旧事》选段,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是行程问题变种,绕着人工湖追及,英语作文绝对写‘我的暑假计划’,信不信由你。”
谁信啊?出题老师的心思怎么可能猜到?
解雨臣当时只当他又在胡说八道。
直到他坐在考场里,展开试卷,看到那一道道如同被池跃安亲手安排好的题目时,后背瞬间沁出的那层冷汗。
不是蒙对一两道,是分毫不差地命中了所有重点和难点。
他考完试冲出校门,找到正在树荫下舔冰棍的池跃安,抓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池跃安只是眨巴着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舔掉嘴角的奶油,含糊地说:
“猜的呀,不然呢?我还能偷到试卷啊?”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他能从天气预报一个模糊的“局部地区有雨”,推断出他们常去踢球的那个郊外球场下午三点后肯定没法待。
能从解爷爷接电话时一个细微的停顿和几个关键词,推测出公司哪个项目可能要出问题,提前几天就让解雨臣把零花钱投资撤出来。
甚至能仅仅通过观察班上几个同学近期的言行举止,就准确“预言”谁和谁即将吵架,谁会在下周的班委改选中落选。
他的信息来源往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报纸角落的短讯,电视里一晃而过的新闻画面,大人们饭桌上的只言片语,甚至路人的几句闲聊。
这些碎片像散落一地的珠子,别人视而不见,池跃安却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根看不见的线,指向明确的真相。
他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在混沌中洞察秩序,从蛛丝马迹里捋出完整链条的恐怖能力。
但这种能力,似乎也在无声地消耗着他。
小时候的池跃安,虽然也聪明得过分,但至少精力旺盛,会上房揭瓦,会和解雨臣为了一个游戏币争得面红耳赤。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仿佛维持身体的活跃需要耗费他巨大的能量。
他的脸色也总是比常人要苍白一些,像是长期睡眠不足,又像是某种精气神被过度透支后的虚弱。
大人们只当他是孩子大了,性子静了。
只有解雨臣隐约觉得,那或许不是“静”,而是一种“倦”,一种深植于骨髓、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的倦怠。
“慧极伤根”。
当年不懂的四个字,随着年岁渐长,随着一次次目睹池跃安那种近乎妖孽的推断成真,以及推断过后他愈发明显的疲惫和回避。
解雨臣渐渐品出了其中一丝令人心惊的滋味。
池跃安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收敛,不再轻易展示那种“聪明”。
他学会了用插科打诨来掩饰,用“我瞎猜的”、“蒙对了而已”来搪塞,用瘫倒和装睡来逃避追问。
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层玩世不恭、懒散怠惰的保护壳里,仿佛那样就能让那过于锋利的“慧”不再伤及自身。
解雨臣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床上。
池跃安依旧保持着鸵鸟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抑得极其微弱,仿佛已经与枕头融为一体。
可他越是这样,解雨臣心中的波澜就越是汹涌。
他不是预知未来。
他是纯粹到可怕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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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的男主人设为——剧本组:指聪明得要命的那种,不知道终极笔记的剧本,纯靠聪明察觉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