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持续震动着,那单调、冰冷的嗡鸣像一条毒蛇,缠绕着她的指骨,钻进她的血管,直抵心脏。
【这份礼物,还喜欢吗?】
那行银色的字,在黑屏上灼烧。
世界的声音褪得很远,老板娘尖利的叫骂、碗碟碎裂的刺耳、食客们嗡嗡的议论,全都糊成一片模糊的背景杂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几乎要破胸而出。
喜欢?
她该喜欢吗?
林家倒了。林国栋被带走,林薇薇……那张打码的照片在她眼前晃动,昔日骄阳般的闺蜜,如今像一滩烂泥被架着。
十年。她在这油腻污秽的角落里腐烂了十年,每一天都在无声的嘶吼和蚀骨的恨意里煎熬。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林家的覆灭,用最残忍、最详尽的方式。可当这一切以这种完全超乎她想象、近乎神迹(或魔迹)的方式骤然降临,砸在她面前时……
涌上心头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寒意。
谁做的?
那双隐藏在黑色信封之后的眼睛,那个能轻易将盘踞本地多年的林家连根拔起,甚至能翻出十年前旧账的存在……是“礼物”?不,这是展示。是赤裸裸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展示。
告诉她,他能给她,也能……毁了她。
指尖冰凉,甚至开始细微地颤抖。她几乎要握不住那沉重的老旧手机。
“沈清歌!你聋了是不是?!摔了多少个碗你赔得起吗?!还杵在那儿当门神?赶紧给我滚过来收拾!”老板娘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唾沫星子混着浓重的蒜味喷溅过来。
那尖锐的嗓音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破了她周围那层隔绝世界的薄膜。
现实的污浊和压力瞬间回流,将她重新淹没。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却像塞满了冰碴子,割得生疼。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塑料手机壳的裂缝里。
她没看老板娘,目光仍胶着在手机上。
那行字,依旧在那里。无声地,嘲讽地,等待着。
她伸出颤抖的食指,想要按掉它,想要把这该死的手机砸烂,扔进下水道,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林薇薇完了。林家倒了。
她恨了十年,盼了十年的一幕……
手机又一次震动,催促着。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剧烈的动荡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她手指向下一划,挂断了这通来自“虚无”的电话。
屏幕暗下去,那行字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从那个黑色信封出现的那一刻起,她这潭死水般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搅浑了。
“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弯腰,沉默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油污沾在手上,混着之前被划破伤口渗出的细微血丝。一片尖锐的碎片割了她一下,她眉头都没皱,只是继续捡拾。
动作机械,精准,甚至比平时更有效率。
她清理完狼藉,又沉默地走进后厨,重新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脏碗碟中。热水哗哗地流,蒸汽熏着她的脸。她洗得格外用力,手背青筋凸起,每一个碗都擦得锃亮,仿佛要借由这机械的劳动,冲刷掉脑子里那些疯狂滋长的念头。
周围的议论还在继续,兴奋地咀嚼着林家的覆灭,猜测着背后的缘由,偶尔有人提起“高考顶替”,投来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背上扫过,她也毫无反应。
她只是洗着,不停地洗着。
下班,深夜。
同一条黑巷,同一盏坏掉的路灯。
她的脚步却比以往更沉。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母亲的咳嗽声比昨夜更急促了些,听得人揪心。她先去里屋看了看,借着窗外的微光,给母亲掖了掖破旧的被角。母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又闭上,喃喃了句什么,听不清。
她退出来,轻轻带上门。
然后,她站在外间小屋的中央,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扔出黑色纸团的黑暗。
犹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她走到门后,拿起靠在墙边的破扫帚,走了出去。
就在窗根下,那片泥地里,她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一寸寸地摸索。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个被她揉成一团、狠狠丢弃的黑色纸团,不见了。
仿佛它真的从未存在过。
夜风吹过,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僵在原地,良久,才慢慢地直起身。
回到屋里,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板。屋内唯一的声响是母亲压抑的咳嗽。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白天被瓷片割破的伤口,那里面还嵌着一点洗不掉的油污。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那台老旧冰冷的手机。
屏幕漆黑。
她解锁,单调的壁纸出现。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没有任何新信息。之前的通话记录里,也根本找不到那条来自“漆黑”的震动记录。
一切了无痕迹。
除了她脑子里那行烧灼的字,和窗外消失不见的黑色纸团。
她握着手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透出一点微弱的灰蓝。
她终于动了。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移动,没有犹豫,打开了一个最普通的浏览器界面。
在搜索框里,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触碰的名字。
林薇薇。
搜索结果爆炸般弹出。铺天盖地的新闻,触目惊心的标题。“崩盘”、“控制”、“调查”、“顶替丑闻”……
她的指尖停在一条最新发布的短讯上,发布时间是十分钟前。
【快讯:此前被带走调查的林氏集团董事长林国栋之女林薇薇,于今日凌晨在拘留所突发昏厥,送医后初步诊断为急性中毒,目前情况危殆,警方已介入调查。据悉,其此前情绪极不稳定,曾有……】
沈清歌的呼吸骤然停止。
急性中毒?情况危殆?
礼物……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和那双终于彻底沉入深渊的眼睛。
她手指下滑,屏幕上的光怪陆离不断向上滚动。
然后,在密密麻麻的信息流最底部,几乎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又是一行字,悄无声息地浮现。
依旧是那冰冷的银色字体,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魔鬼般的韵律:
【现在,想谈谈协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