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幽冷地映着沈清歌的脸。
那行字——【现在,想谈谈协议了吗?】——像浮在漆黑水面上的银色毒液,静止,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母亲在里屋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破碎,几乎喘不上气。这熟悉的、催命符一样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在她绷紧的神经上狠狠锯了一下。
她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协议?
和谁谈?和这个能轻易将林家碾碎、能让林薇薇在严密看守下“急性中毒”的、看不见的魔鬼?
她几乎能想象那协议的内容。无非是灵魂、自由,或者更具体一点,她这条早已不值钱的贱命。
窗外,天色灰蒙,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巷子里死寂一片。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又被她用冰冷的手指点亮。
那行字还在。固执地等待着回应。
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她舌尖抵了抵上颚,尝到的全是绝望的铁锈味。
母亲的咳嗽声渐渐低下去,变成痛苦的喘息,听着让人心揪。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挣扎的微光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沉沉的、望不见底的暗。
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颤抖。然后,她落下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得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
【你是谁?】
发送。
屏幕暗下去。世界重归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里间母亲微弱艰难的喘息。
几秒,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再度亮起。
没有震动,没有铃声。
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CT影像的局部截图,肺部。一片不祥的阴影盘踞其中,狰狞得像一只毒蜘蛛。图片下方,是一行冰冷的诊断结论:恶性肿瘤晚期,伴随多处转移。建议立即入院进行姑息治疗。
诊断日期,是三天前。
患者姓名:王淑芬。
——她母亲的名字。
沈清歌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四肢百骸都冻僵在原地。她从未带母亲做过这样的检查!这张图……是真的?还是伪造的?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弹出来,依旧是那冰冷的银色字体:
【你还有37天。或者说,她还有。】
【签字。或者看着她烂掉。】
下面附着一个链接。
沈清歌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握不住手机。她死死盯着那张CT图,那片阴影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吞噬掉所有的光。
37天。
姑息治疗。
烂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钉进她的头骨里。
她猛地抬头,看向里屋那扇薄薄的木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床上那个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
十年了。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是她还能在这泥潭里挣扎下去的全部意义。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屈辱,都是为了能多挣一点钱,让母亲少受一点罪,哪怕多活一天……
而现在,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连这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也只剩下37天。甚至,可能更短。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这魔鬼是谁,不知道它要什么,甚至不知道这诊断是真是假。
但她知道,林家倒了,林薇薇生死未卜。
她知道,对方能精准地将这东西送到她眼前。
她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点开了那个链接。
没有复杂的跳转,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堪称粗糙的界面弹出来。纯黑的背景,正中央是一份篇幅不长的协议文档。
条款冷硬,直白得令人窒息。
它要求“绝对的服从”,要求“放弃一切法定权利与追索权”,要求“执行指令不问缘由”。没有甲方名称,没有具体义务,只有一行代号:【夜鸮】。
报酬栏,只有一句话:【予你所求】。
最下方,是两个输入框:姓名,指纹。
冰冷的电子光,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
她逐字逐句地看,看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的眼睛。
绝对的服从。执行指令不问缘由。
予你所求。
她所求什么?
复仇?林家已经倒了。林薇薇快死了。
母亲的命?37天。姑息治疗。
她还能求什么?这烂泥一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用灵魂和自由去交换?
里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像小猫一样,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重锤砸在她心上。
沈清歌伸出食指。
指尖在姓名栏上空停顿了一瞬,然后落下,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沈清歌。三个字,写得僵硬,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紧接着,她将拇指按在指纹采集区。
屏幕微光一闪。
【协议生效。】
【指令一:一小时后,城南废弃化工厂三号仓库。独自前来。销毁此设备。】
文字消失。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无论她怎么按,都无法再点亮。这部跟了她多年、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砖头。
一小时。城南。废弃化工厂。
独自。销毁设备。
她握着那块冰冷的“砖头”,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一动不动。
母亲的呼吸声似乎平稳了一些,微弱地起伏着。
良久。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无法开机的手机狠狠砸向墙角!
塑料外壳和碎裂的屏幕零件四溅开来,散落一地。
她看也没看那些碎片,转身走到床边,从旧木板床下拉出一个同样破旧的帆布包。她动作很快,拿出里面所有零碎的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干瘪的钱包,一些杂七杂八的票据。
然后,她走进狭小潮湿的厨房,拿起那把最厚实的、用来砍骨头的刀。刀身沉甸甸的,泛着冷光。
她将刀塞进帆布包最底层,拉上拉链。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里屋门口,轻轻推开门。
母亲睡着,眉头紧紧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承受着痛苦。枯瘦的手露在外面,血管凸起,像干涸大地上的裂纹。
沈清歌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几分钟。没有靠近,没有出声。
然后,她退出来,轻轻带上门。
转身,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深吸了一口这屋里浑浊压抑的空气,拧开反锁的房门,走了出去。
巷子依旧漆黑寂静。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异常清晰。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