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像泼翻的墨,只尽头漏来一点城市霓虹的污浊反光,勉强勾出脚下坑洼的轮廓。沈清歌背着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快步走着,帆布包底层那把砍骨刀的硬硌轮廓紧贴着她的脊梁骨,带来一种冰冷的实感。
脚步声在两侧剥落的墙壁间撞出回音,啪嗒,啪嗒,敲打着死寂。她没回头。出租屋的门在她身后紧闭,像合上了一具棺材的盖板。母亲的咳嗽声似乎还黏在耳膜上,微弱,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和那张CT片上狰狞的阴影重叠在一起。
37天。或者更短。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城南。废弃化工厂。那地方她知道,早年出过大事,毒气泄漏,死过不少人,早就荒废了,连流浪汉都不愿意去,邪性。白天都阴森得瘆人,更别说这个钟点。
“独自前来。”
“销毁此设备。”
那指令冰冷地烙在脑子里。她砸了手机,但“夜鸮”知道她来了。它什么都知道。
越靠近城市边缘,路灯越稀疏,最后彻底消失。只有月光偶尔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前方大片歪斜倒塌的栅栏和远处巨大、沉默如怪兽骸骨般的厂房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化学品残留和什么东西腐烂混合的怪味,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涩感。
她找到那个所谓的“三号仓库”。巨大的铁门锈蚀得不成样子,虚掩着,露出一道足够人侧身进入的黑黢黢的缝隙。里面没有任何光线,只有风穿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像低泣。
沈清歌在门口停顿了一秒,深吸了一口那污浊冰冷的空气,从帆布包里抽出了那把砍骨刀。沉手的重量让她绷紧的神经稍微安定了一点。她侧身,挤进了门缝。
内部空间极大,极高,黑暗中看不到顶棚,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窗的破洞投下,在地面积年的灰尘和油污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空气更差了,灰尘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几乎令人作呕。
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变得敏锐。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能感觉到灰尘落在脸上睫毛上的细微触感。
还有……另一种极轻微、极有规律的……滴答声。
不是水滴。更粘稠,更有间隔。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紧了刀柄,循着那声音,极度警惕地、一步步挪过去。
月光照亮了仓库深处一小块地方。那里似乎堆着一些废弃的机械和料桶。
滴答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越来越近。
那气味也越发浓烈——铁锈味里混入了一种新鲜的、甜腻的腥气。
她的脚步顿住了,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适应着微弱的光线。
看清了。
那不是废弃的机械。
是一个人。
被粗糙的麻绳捆在一张锈蚀的铁椅子上,头耷拉着,脸埋在阴影里。深色的、湿漉漉的液体正从椅座上一滴一滴地坠落,在下面积成了一小滩暗色,那滴答声正是源于此。
沈清歌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僵。
她认得那身衣服。今天早上本地新闻快讯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林薇薇被带走时穿的那身价值不菲的裙装,此刻已经污秽不堪,被深色液体浸透。
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鞋底踩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发出粘腻的轻响。
她走到椅子前,距离三步远,停下。
握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能看到林薇薇垂落的头发,曾经精心保养的栗色卷发,现在黏结成绺,沾着暗红的块状物。能看到她无力垂落的手,手腕被绳子勒得发紫,指甲断裂,满是血污。
滴答。
又一滴浓稠的液体落下,砸在那滩暗色里。
沈清歌伸出刀尖,用那冰冷的、沾着厨房油污的刀面,极其缓慢地,挑起了林薇薇的下巴。
一张惨白、肿胀、完全走形的脸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距。嘴角破裂,凝固着黑红的血痂。曾经明媚张扬的五官,扭曲成一个凝固着极度恐惧和痛苦的表情。
凉的。
皮肤触碰到刀尖传来的温度,是死寂的冰凉。
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沈清歌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搅,她猛地抽回刀,后退一步,喉咙发紧,几乎要干呕出来。
死了。
林薇薇死了。
以这样一种残酷的、赤裸裸的方式,被丢弃在这个肮脏破败的角落,像处理一袋垃圾。
“礼物……”
这就是那份“礼物”最终、最血腥的签收方式。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攥紧了她的心脏。这不是复仇。这是屠宰。而她是被强行拖到案板前观看的羔羊。
就在她浑身冰冷,几乎要转身逃离这个可怕地方的瞬间——
头顶极高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非常轻,但在死寂中清晰得骇人。
沈清歌猛地抬头,握刀的手瞬间绷紧,肌肉贲张,循声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仓库顶棚破洞透进的微光,勾勒出几根巨大横梁的模糊轮廓。
但就在那一片浓黑的阴影里,她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冰冷,专注,非人。
像潜伏在深渊之上的掠食者,无声地凝视着它的猎物,评估着,衡量着。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扫过她脸上惊骇的表情,扫过她手中那可笑的砍骨刀,扫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
无处不在。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那滴答声还在继续,敲打着令人疯魔的节拍。
然后。
那目光消失了。
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仓库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作呕的滴答声。
沈清歌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惊恐地环顾四周,除了黑暗和寂静,什么都没有。
那个存在走了。或者,只是隐藏得更深。
她再次看向椅子上林薇薇那张可怖的脸。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明白了。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第一个指令。是投名状。是“夜鸮”给她上的第一课——赤裸裸地展示它的力量,它的手段,以及……它为她规划的,这条无法回头的路的前方,是怎样的血腥和黑暗。
她站在冰冷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中,握着那把来自她过去生活的、沾着厨房油污的刀。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从脊椎深处钻出来,压下了那本能的战栗。
她看着林薇薇的死状,看着那滩不断扩大的暗色。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砍骨刀举到眼前。
月光落在冰冷的刀面上,反射出她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沈清歌”的温度,正在急速褪去,沉入一片望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协议生效。
指令完成。
她转身,不再看那具尸体,一步步走出这间血腥的仓库。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那把砍骨刀,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刀锋在稀薄的月光下,掠过一丝冰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