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指令完成2

“幽灵”无声滑入地下车库，像一滴墨水汇入漆黑的池底。引擎的低鸣熄灭，死寂瞬间包裹上来，压得人耳膜发胀。

沈清歌坐在驾驶座里，没有立刻下车。

运动墨镜已经摘下，搁在副驾上。眼前的现实世界失去了那层数据化的冰冷滤镜，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悬崖边硝烟、汽油和海水腥咸混合的死亡气味，指尖也还残留着方向盘冰冷的触感。

那个刀疤脸狞笑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野蛮，直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暴力意味，像一头闯进精密仪器里的野兽，粗暴地打乱了所有既定程序。

“指令完成。”

电子音冰冷的宣告犹在耳畔。

她推开车门，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坪漆上，发出细微的回响。脱下那身特种材质的驾驶服，换回房间里那件柔软的黑色衬衫时，皮肤接触到空气，微微起了一阵战栗。布料摩擦过手臂，触感清晰得过分。

乘坐隐蔽的升降梯回到二楼走廊，厚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被无限放大。

她的房间门虚掩着。

推开。

里面的景象让她脚步顿了一瞬。

那个叫阿哲的年轻技术员又在里面，正背对着门口，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对着她之前砸毁的那台老旧手机的碎片比比划划，嘴里还低声嘀咕着什么。

听到门响，他猛地回头，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像做坏事被逮住的孩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平板电脑差点脱手。

“啊！你……你回来了？”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快速瞥了一眼她身后，又飞快地移开，“我……我来做点常规的……设备维护检查。”

他的紧张几乎肉眼可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平板电脑的边缘。

沈清歌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地板上。那些手机碎片已经被他小心地收集起来，摊开在一块防静电布上，甚至按照大概的部件分类摆放着。

她没说话，走过去，停在那一小堆碎片前。

阿哲的呼吸都屏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给她让出空间，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那个……旧的终端，含有一些……残留信息。‘鸮’的规程要求必须彻底物理销毁并核验，防止任何数据恢复的可能……我不是……不是要窥探你的隐私……”他的解释又急又快，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沈清歌缓缓蹲下身，手指拂过那些碎裂的塑料和玻璃。屏幕的裂痕蜿蜒扭曲，像冻结的黑色闪电。电池微微鼓胀，散发出一点淡淡的化学味。

这里面曾存着她过去十年所有的卑微、挣扎、和那点可笑的、从未熄灭的恨意。和母亲仅有的几张模糊合影，记着零星债务的备忘录，甚至还有“好再来”饭馆的排班表……

现在，只是一堆需要被“彻底物理销毁”的垃圾。

她的指尖在其中一块较大的屏幕碎片上停顿了一下。那下面，似乎压着一点不属于手机本身的东西。

她轻轻拨开碎片。

那是一张被折叠得极小、边缘磨损、几乎快要碎裂的纸条。纸质粗糙发黄，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的。

很多年前的东西了。她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在她手指碰到纸条的瞬间，旁边的阿哲明显更加紧张了，视线黏在那张纸条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死死忍住。

沈清歌没有看他，慢慢展开了纸条。

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褪色，但还能辨认。是两种笔迹。一种圆润略带稚气，写着：“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另一种字迹更清秀些，写着：“嗯，一辈子。”

是林薇薇和她的字迹。高一那年运动会，躲在看台后面偷偷传的纸条。

一辈子。

最好的朋友。

冰冷的嘲讽像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最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挛缩。胃部猛地抽搐，喉咙口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所有翻涌的情绪被一股更强的、来自脊椎深处的寒意强行镇压、碾碎。她的手指重新变得稳定，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牵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她看着那张承载着可笑誓言的纸条，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然后，她指尖微微用力。

嘶——

单薄的纸张沿着旧的折痕，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两半。再叠起，再撕开。直到它变成一小撮无法拼凑的白色碎屑。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些碎屑。

接着，手掌倾斜。

碎屑纷纷扬扬飘落，混入地上那堆冰冷的、等待被销毁的手机碎片里。不分彼此。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阿哲脸上。

阿哲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睛睁得很大，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堆混合了手机碎片和纸条碎屑的垃圾，又猛地抬眼看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恐惧的困惑。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无意义的气音，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沈清歌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堆碎片。她转身走到房间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山下的城市灯火通明，勾勒出繁华而遥远的轮廓，像一片虚假的星海。

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和她身后房间里僵立着的、脸色苍白的年轻技术员。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

映在玻璃上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勾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只是一个冰冷的、抽离的弧度。

像一把刀锋上掠过的极淡的光。

然后，弧度消失。

她的脸恢复成一片没有任何情绪的空白，比玻璃更加冰冷，更加映不出任何光亮。

“清理掉。”

她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像机器读取指令。

阿哲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惊醒。

“呃……是！马上！”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蹲下去，飞快地将所有碎片，连同那些纸屑，全部扫进一个特制的密封袋里，动作慌乱得差点把平板电脑掉在地上。

拉紧密封袋的抽绳时，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不敢再看窗边那个背影。

沈清歌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

仿佛刚才撕碎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页废纸。

仿佛那颗刚刚被她自己亲手碾碎、扬弃的心，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