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冷汗尚未干涸,新指令的关键词如同烧红的铁块,烙进她过度使用后隐隐作痛的大脑皮层。“港口第七区”、“资产清单”、“异常流水”。
她闭着眼,试图将这几个词投入那片仍在沸腾的信息之海,但这一次,阻力大得惊人。神经末梢传来尖锐的抗议,像被拉得过紧的琴弦,随时可能崩断。太阳穴的跳动变成了持续的、沉闷的锤击。
不行。
还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关于“港口第七区”的碎片无法有效聚合,缺乏关键的连接点。阿哲之前提供的那些冗余的、琐碎的技术参数和操作细节,此刻像失去引力的尘埃,在脑海里无序飘荡,无法附着。
她需要……更具体的东西。一个锚点。
沈清歌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更密了些。她拿起那台冰冷的手机,指尖因为神经性的颤抖而微微发凉,但敲击虚拟键盘的动作依旧稳定。
直接呼叫【工蜂】。
线路接通前的短暂忙音,每一次滴声都敲打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喂?”阿哲的声音立刻传来,压得极低,语速快得不正常,背景里还有某种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你……你怎么样?我收到‘鸮’的强制静默指令了,刚才不能……”他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后怕和未散尽的惊恐。
“第七区的老旧监控系统,”沈清歌打断他,声音平直,没有任何寒暄或情绪,像在读一段代码,“核心数据库用的哪种隔离协议?”
“啊?”阿哲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种纯粹技术性的问题,下意识回答,“主要是‘黑墙’第三代,但有一部分九十年代末的遗留库体,用的是一种很老的私有协议,叫‘哨兵’,早就停更了,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但是……”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技术员提到熟悉领域时的本能流畅,但随即猛地刹住,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鸮’的指令里应该不包含……”
“漏洞利用的常见入口点有哪些?”沈清歌再次打断,问题精准而冰冷,不容喘息。
“不是……这很复杂,而且风险极高,一旦触发……”阿哲的声音变得焦急,“你到底要干什么?‘鸮’刚刚才警告过……”
“入口点。”沈清歌重复,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透过电信号传递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阿哲明显加重的呼吸声。他在挣扎。
“……通常是通过废弃的维护端口,但需要特定的硬件密钥模拟……或者利用协议解析器的内存溢出漏洞,但需要精确的载荷代码……还有一种更偏门的,通过伪造早期数据包校验……”他还是说了,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混杂着大量晦涩的技术术语和缩写,“……但这些都太古老了,现在的系统早就……”
“载荷代码的生成模板,基于哪种架构?”沈清歌追问,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剥开一层层技术外壳,直刺核心。
“MIPS!主要是MIPS!”阿哲几乎脱口而出,随即像是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求你,别再问了……‘鸮’会知道的!它什么都知道!我会被……”
“够了。”
沈清歌挂断了通话。
忙音切断的瞬间,世界重归死寂。
她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刚刚获取的碎片化技术信息,如同最后几块关键拼图,被猛地投入她脑内沸腾的信息熔炉。
MIPS架构……老旧协议“哨兵”的内存管理缺陷……伪造校验数据包……
这些碎片与她之前暴力记下的、阿哲无意中透露的关于别墅安防系统底层逻辑的零星参数、“幽灵”车机系统某个不起眼的日志记录格式、甚至那些死亡视频里某个背景屏幕上短暂闪过的错误代码……
开始疯狂地碰撞、重组、裂变!
轰——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剧烈的疼痛海啸般袭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边响起尖锐的高频鸣音!她猛地弓起身,双手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衬衫!
但在这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中,一种冰冷的、绝对清晰的“理解”,正强行撕裂一切阻碍,在她意识深处凝聚成形!
那不是记忆。
那不是知识。
那是一种……直觉。一种超越逻辑的、近乎本能的“看见”!
她“看见”了!
“港口第七区”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资产报表数字,在她眼前自动排列、组合,勾勒出几条隐藏极深的、流向可疑的资金脉络!它们伪装成设备折旧、仓储损耗、甚至环保捐款,但核心的数学模式,与她脑中新诞生的那种“直觉”完美契合!
她“看见”了别墅网络数据流的微弱波动,它们不再是无意义的噪音,而呈现出一种极隐蔽的、周期性的模式——“夜鸮”监控系统的“心跳”!而几个原本推算的监控盲点,在這種“直觉”审视下,暴露出了极其微小的、可能被利用的时间窗口!
她甚至“看见”了阿哲那台平板电脑待机界面一闪而过的复杂拓扑图的一角,那不再是无法理解的乱码,而隐约指向一个位于城市某处、物理隔离的备用数据节点!
“呃……”
一声极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哼逸出她的嘴唇。
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抗议这种超越极限的负荷。
但她的手指,却颤抖着、极其顽强地伸向桌上的手机。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
解锁。
打开一个空白的备忘录。
手指如同痉挛般,开始在上面疯狂地敲击!
不是完整的句子,不是清晰的逻辑。而是一串串看似毫无关联的数字代号、数学符号、协议缩写、坐标片段、时间戳……
它们像高烧时的谵语,又像某种加密后的核心代码,以惊人的速度流淌过屏幕。
她的额发被冷汗彻底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身体因为无法承受的痛楚而微微痉挛。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点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幽蓝火焰。
她在掠夺。
趁着这短暂而痛苦的“通明”时刻,趁着大脑被强行撕裂后又短暂重构的诡异间隙,将她所“看见”的一切,不管是否理解,不管是否相关,以最原始的方式,强行记录下来!
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敲击屏幕的哒哒声密集得令人窒息。
直到——
啪!
仿佛脑中又一根弦绷断。
所有的“看见”,所有的“直觉”,潮水般退去。
剧烈的头痛瞬间减轻了大半,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的空虚和疲惫,像整个大脑被彻底掏空,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她敲下最后一个符号。
手指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虚脱般向后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眼前的视野阵阵发黑。
屏幕上,留下满满一屏杂乱无章、如同天书般的字符。
她闭上眼睛,缓了几分钟。然后,再次睁开。
目光落在那些字符上。
这一次,她用正常的、属于“沈清歌”的思维去阅读。
大部分依旧晦涩难懂,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但其中有几行……
她的目光凝固在其中一行上。
那是一个坐标,后面跟着一个时间,和一个极其简短的代号:【渡口】。
坐标不在港口第七区。甚至不在这个城市。
而那个代号……
她猛地想起,在那些死亡视频的某一帧里,某个被清理者瘫倒的地面上,用极淡的粉笔痕,似乎划过类似的标记。当时被血迹半掩盖着,一闪而过。
心脏猛地一缩。
这不是关于“港口第七区”的答案。
这是别的什么东西。是她在那种诡异的“通明”状态下,从破碎的信息洪流中,无意间捕捉到的、更深层的、本不该她触及的碎片。
一个可能指向“夜鸮”某个外部联络点,或者……某个“清理”现场的坐标。
她的手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屏幕上所有内容——包括那行危险的坐标和代号——完整地、一字不差地,发送给了【夜鸮】。
附言只有一句,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异常:
【脑力过载所致无序信息溢出。部分或与指令相关,请核验。】
发送。
屏幕暗下。
她靠在椅背里,疲惫像冰冷的潮水包裹上来。
额头的冷汗渐渐变干,留下紧绷的触感。
她不知道“夜鸮”会如何看待这屏混乱的信息。是会察觉到那丝异常,还是只当作她过度压榨大脑后产生的无意义噪音?
赌一把。
赌“夜鸮”的自负。赌它会更相信自己是那个绝对的控制者,而她才刚刚开始摸索这个黑暗世界的边缘。
赌它会将那份“溢出”的信息,尤其是那个坐标,视为需要处理的、无关紧要的杂音,或者……一件可以测试她忠诚度的新工具。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她逐渐平复的、轻微的呼吸声。
她抬起依然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按揉着依旧作痛的太阳穴。
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幽光,在极度的疲惫后,重新悄然亮起,比之前更加隐晦,更加沉静。
像潜藏在深冰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