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穴的抽痛逐渐褪成一种沉闷的背景音,像远处持续的低频噪音。过度使用的神经依旧疲惫,但一种冰冷的清醒感重新占据了沈清歌的大脑。她看着发送完毕的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光晕。
没有回应。
“夜鸮”沉默着,像一头蛰伏在数据深渊下的巨兽,消化着她抛出的那屏混乱而危险的“溢出物”。
等待。每一秒都被拉长,在寂静中发出黏腻的声响。
她需要分散这种令人窒息的注意力,或者说,需要继续执行那个被赋予的、看似正当的任务——“港口第七区”。
她重新拿起手机,点开资料库权限。幽蓝的光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发那种痛苦“通明”状态的深度挖掘,只进行表层的、符合指令要求的核验与列表。
数字,报表,资产条目……它们在屏幕上滚动,冰冷而枯燥。她的手指机械地操作,将筛选出的异常流水逐一标注、归类。大脑像被分区,一部分高效地处理着这些乏味的信息,另一部分则处于绝对的警戒状态,监听着一片死寂的手机,和这栋别墅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中流逝。
突然——
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厚地毯完全吸收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
不是阿哲那种带着点慌乱的轻盈,也不是连帽衫男人刻意的沉重。这个脚步更稳,更……从容不迫。步幅均匀,带着一种精确计算过的节奏感,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她的房门靠近。
沈清歌操作屏幕的手指没有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她的全部感知,在瞬间高度集中,像雷达一样锁定了门外的那个存在。
脚步声在她的门外停下。
没有敲门。没有试图拧动门把手。
只是停下。
一片寂静。
仿佛门外的人只是恰好路过,又或者……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门板,无声地注视着门内的她。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透过厚重的实木门板弥漫进来。
沈清歌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一种更抽象的、被评估、被审视的强烈直觉。像手术无影灯突然打亮,将她每一寸皮肤、每一次心跳、甚至脑子里正在进行的每一个念头都照得无所遁形。
是“夜鸮”吗?
还是那个连帽衫男人?
或者是……别的什么?那个视频里戴着手套、握着古怪工具的手?
她的后背微微绷紧,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平稳地滑动,点击,仿佛完全沉浸在工作里,对门外的存在毫无察觉。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速度没有加快一分。
几秒钟。或者更久。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依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精确的节奏,沿着来的方向,缓缓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压力骤然消失。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沈清歌知道,不是。
那种被彻底窥视、被放在显微镜下打量的感觉,残留不去。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投向紧闭的房门。眼神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
桌上的手机屏幕猝然亮起!
没有声音,但那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眼。
新信息。
来自【夜鸮】。
内容却出乎意料的……简短,甚至堪称温和。
【核验效率超出预期。冗余信息已处理。】
【权限微幅提升。开放‘港口第七区’次级数据节点访问密钥(临时)。】
下面附着一长串复杂无比的动态加密密钥。
没有提及那行危险的坐标和代号【渡口】。没有质疑。没有警告。
只有嘉奖和……更多的权限。
沈清歌看着那行字,和那串代表着更深层 access 的密钥。
心底那点冰冷的警惕,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骤然凝结成更坚硬的冰棱。
处理了?
如何处理的?是谁去处理的?那个【渡口】?
效率超出预期?
她刚刚提交的,只是最初级的筛选结果,速度最多只能算是合格。
这嘉奖来得太轻易,太恰到好处。
像是对她“乖乖”完成任务、并且“主动”上报所有“异常”的……一种安抚性的奖赏。
或者说,是一种更精密的、不容拒绝的操控。
用一点点甜头,将她更紧地捆绑在这架战车上,让她习惯于服从,习惯于“有用”,从而逐渐依赖,逐渐丧失警惕,最终彻底沦为一件听话的、好用的工具。
门外的脚步声。突如其来的嘉奖。
两者衔接得如此天衣无缝。
一个无声的警告,和一个裹着糖衣的指令。
她拿起手机,指尖冰冷。
回复只有两个字:
【收到。】
然后将那串复杂的临时密钥录入系统。
新的、更深层的数据洪流在她面前轰然打开,更多关于“港口第七区”的秘密展露无遗。
她看着那些汹涌的信息,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但她知道。
狩猎已经开始了。
不仅仅是“夜鸮”在狩猎那些目标。
也不仅仅是她在狩猎“夜鸮”的漏洞。
此刻,在这栋冰冷的别墅里,一场更隐蔽、更危险的相互狩猎,刚刚拉开了序幕。
而她,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她低下头,重新投入到那片数据海洋之中,像一个最忠诚的、不知疲倦的执行终端。
只有放在桌面下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微蜷缩,抵住冰凉的掌心。
那里,空无一物。
却又仿佛紧握着什么无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