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第七区”的异常流水清单最终凝结成一份冰冷精简的报告，发送至【夜鸮】的深渊。没有提及赵振远，没有提及废旧金属，没有提及李岩。只有符合指令要求的、剔除了所有危险挖掘痕迹的数字矩阵。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屏幕暗下。
沈清歌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脊椎深处漫上来。大脑依旧残留着过载后的隐痛和空虚，像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土地。
但一种更深层的、冰冷的清醒，悬浮在这片疲惫之上。
“漏洞”的试探，换来了雷霆般的警告。那瞬间的系统紊乱、连帽衫男人的骤然现身、地下深处不祥的震动……无一不在宣示着绝对的控制和不容窥探的底线。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需要分散注意力。或者说，需要一些……别的东西。一些能让她从这无休止的数据挖掘和死亡威胁中暂时抽离片刻的东西。
哪怕只是几分钟。
她重新拿起手机。这一次，没有点开夜鸮图标，而是手指有些生疏地、试探性地滑动，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系统日志查看器的界面——这是她之前暴力破解大脑时，无意间从阿哲泄露的碎片信息中拼凑出的、一个可能通往外部网络的、未被完全锁死的后门。
权限极低，带宽窄得可怜，并且随时可能触发警报。
但或许……够用了。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
然后，极其缓慢地，敲下了一个名字。
沈清歌。
真正的沈清歌。那个十年前本该光芒万丈、却无声无息消失在所有人视野中的高考状元。
搜索。
进度条缓慢地、几乎凝滞地移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前进都伴随着系统底层不易察觉的波动，像在刀尖上跳舞。
几秒钟后，结果跳出。
寥寥几条。
最早的是十年前地方报纸的电子档扫描件，报道本省高考状元出炉，配着一张像素很低的集体照，她站在角落，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未经世事的、清晰的渴望。下面列出了她的名字，和已被顶替的、那所顶尖学府的名字。
然后，是几条关于当年那场“意外”火灾的简短社会新闻通报，提及受灾户中有一名刚经历高考失利的女生，姓名未载。
再之后，是关于林薇薇作为“优秀校友”载誉归来的报道里，极其隐晦地、作为背景板提到的“其好友当年亦成绩优异，但因故未能深造，令人惋惜”。一笔带过，连她的名字都省略了。
最后，是几天前林家崩塌的新闻浪潮中，某个论坛角落里的一个帖子：
“有人还记得十年前咱们省那个女状元吗？好像姓沈？当时都说她心理素质太差考砸了，现在看林家这操作细思极恐啊……她后来怎么样了？有人知道吗？”
下面只有零星几条回复： “没消息了，估计回哪个山沟沟里了吧。” “可惜了。” “时代的一粒沙咯。”
帖子沉了下去，再无人问津。
这就是全部了。
一个曾经的天之骄子，留在庞大互联网上的所有痕迹。单薄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轻轻一吹，就散了，再也找不到。
屏幕的光，幽冷地映着她的脸。
她看着那条关于“好友”的报道，看着那个无人问津的帖子。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恨，没有委屈，没有不甘。
那些东西，早在十年的油污和冷眼里磨平了，在那份黑色协议签下时碾碎了，在林薇薇冰冷的尸体前彻底冻结了。
她只是看着。像一个考古学家，冷静地审视着一段属于陌生人的、被遗忘的历史。
手指滑动，退出搜索界面。
后门通道依旧开放着，发出极其微弱的、诱惑般的嗡鸣。
鬼使神差地。
她的指尖再次落下。
敲下了另一个名字。
王淑芬。
她的母亲。
这一次，结果更少。几乎一片空白。
只有一条很多年前的、社区街道办的困难家庭慰问简报，名单里有这个名字。还有一条某医院三年前的公开募捐项目下的匿名受助者名单，编号对应的情况描述“女性，恶性肿瘤，长期卧床，家庭无力承担后续治疗费用”与母亲吻合。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个挣扎求生了半辈子的女人，一个正在被病痛缓慢吞噬的生命，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印记，比她的女儿还要稀少，还要微不足道。
沈清歌的目光在那条募捐信息上停留了片刻。
“家庭无力承担后续治疗费用”。
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清除了所有搜索记录，准备切断这危险的后门连接。
就在此时——
一条极其突兀的、刚刚生成的社会新闻推送，猛地弹了出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入这片死寂的水面！
【突发！知名企业家赵振远于自家车库内意外身亡！初步判断为车辆故障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沈清歌的呼吸骤然停顿！
赵振远？！
死了？！
几个小时前，她刚刚在数据深处窥见过这个名字，将他与“完美的意外”和那车“工业零部件”联系起来！
新闻配图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但能看出是一栋豪华别墅的车库入口，拉着警戒线。
文字简短：“……据悉，赵振远先生今晚应酬归来后，独自进入车库检查车辆，疑似因车辆未熄火产生大量一氧化碳，加之车库通风系统故障，导致意外发生……家人发现时已不幸身亡……生前涉及多起商业纠纷，警方已介入调查……”
车辆故障？通风系统故障？
又一个“完美的意外”！
和她刚刚窥探到的、他曾经为别人制造的那种“意外”，如出一辙！
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这不是巧合！
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刚刚摸到那条线，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深入调查，只是起了疑心，刚刚利用后门进行了一次极其隐蔽的搜索……
线头就立刻被掐断了！
被一只更快、更狠、更干净利落的手！
是“夜鸮”吗？
因为它察觉到了她那危险的窥探？所以立刻清理掉这个潜在的隐患和线索？
还是……别的什么人？那个刀疤脸背后的势力？也在盯着这条线，并且抢先一步灭口？
或者……这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一次冰冷的警告？告诉她，任何她试图触碰的东西，都会立刻变成死亡？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猛地切断后门连接，将手机扔回桌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屏幕黑了下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冰冷的空气里剧烈地回荡。
她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的某一点。
仿佛能看到赵振远倒在车库里的身影，能看到那无色无味的一氧化碳如何充满空间，能听到那个刀疤脸野蛮的狞笑，能感觉到“夜鸮”无声的、无处不在的注视……
一条命。
就这么没了。
因为她的一次窥探。
或者，至少，因为她窥探了不该窥探的东西，而触发了某种致命的机制。
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这个黑暗世界的规则。
她缓缓地抬起手，捂住脸。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恐惧。
这是一种更深沉的、更冰冷的……明悟。
她放下手，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属于过往的微光，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沉入深渊后的、绝对的冰冷和死寂。
她知道了。
从现在起。
她看到的每一个数字，摸到的每一条线索，都可能连着一条人命。
或者，她自己的命。
游戏开始了。
真正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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