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远死亡新闻的铅灰色标题,还烙在视网膜上。车库,一氧化碳,故障……这些词汇冰冷地排列,组成又一个“完美意外”的注脚。沈清歌指尖的微颤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寒意。
她关掉后门,将手机屏幕按熄。房间重新沉入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污染提供着微弱照明,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分界线。
就在这时,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通知指令的滴声。一个绿色的指示灯亮起,表示内部线路接入。
沈清歌的目光扫过去。
没有立刻动作。
几秒后,她伸手拿起通讯器。
“喂。”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痕迹。
那边沉默了两秒,传来阿哲压得极低、语速又快又急的声音,背景里还有细微的、像是工具碰撞的金属声:“听着!时间不多!‘鸮’的系统刚才有个极短暂的波动,就在你……就在大概十分钟前,虽然很快被掩盖了,但我捕捉到一条异常外联指令,加密等级非常高,指向一个我没权限访问的底层日志库!”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和……一丝兴奋?“指令的触发签名是‘清扫者’,但反馈回来的数据包格式非常老旧,像是……像是用了很多年前就被弃用的一个备用协议通道!这不合规矩!肯定有问题!”
沈清歌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清扫者”。又一个陌生的代号。很多年前弃用的协议通道。
阿哲还在继续说,声音更低:“我试图追踪那个数据包的物理跳转,但它绕了十七个节点,最后消失在……你绝对猜不到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气声吐出一个名字,“……市第六人民医院的旧服务器机房!”
市第六人民医院?
沈清歌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她母亲王淑芬长期住院的地方。一个拥挤、嘈杂、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公立医院。和“夜鸮”这种存在,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还有更奇怪的,”阿哲语速更快,“那个反馈数据包的内容我破译不了,核心加密方式我没见过,但它的外壳校验码……我认得!是‘黑墙’系统早期测试版的一个漏洞后门!早就该被彻底封死了!怎么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技术员遇到无法解释难题时的困惑和焦躁。
“……这说不通!‘清扫者’为什么要用废弃通道访问一个医院的老旧服务器?还用了这种早就被淘汰的漏洞后门?这太显眼了,简直像是……”
像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阿哲没说出口,但沈清歌听懂了。
她握着通讯器,没说话。脑子里,刚才看到的关于母亲的那条募捐信息——“市第六人民医院”——和此刻阿哲的话,猛地碰撞在一起。
巧合?
在这个地方,没有巧合。
只有精心设计的陷阱,或者……更复杂的棋局。
“你还在听吗?”阿哲得不到回应,语气变得更加焦急不安,“这事很不对劲!我……我不敢留痕迹太久,先挂了!你……你自己小心!”
通讯被猛地切断。
绿色指示灯熄灭。
房间里重归死寂。
沈清歌慢慢放下通讯器。
市第六人民医院。
废弃的协议通道。
“清扫者”。
早期漏洞后门。
母亲王淑芬。
这些碎片在她过度使用后依旧敏感的大脑里飞旋、碰撞。
阿哲的发现,像有人故意在深墙上敲开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塞进来一张模糊的纸条。
是谁?
目的何在?
她重新拿起那台黑色手机。解锁,点开夜鸮图标。
指令栏依旧空空如也。“待命”。
她看着那空白的界面,看了很久。
然后,手指抬起,落在虚拟键盘上。
她没有输入任何与医院、母亲、或者阿哲发现相关的词语。
她只是敲下了一行新的、看似完全无关的查询:
【申请调阅‘清扫者’代号近期的全部任务简报摘要(仅限标题及时间戳)。权限依据:协议附件四,交叉复核条款。】
理由冠冕堂皇。交叉复核,是“夜鸮”体系内允许的、甚至鼓励的行为,用以确保执行效率和无纰漏。
发送。
等待。
这一次,回复来得极快。
几乎在她发送后的下一秒,新信息切入。
【请求驳回。‘清扫者’任务日志不属于你的权限范围。】
冰冷的拒绝。毫不意外。
但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切入。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补充说明般的平淡:
【该代号主要负责内部流程优化与冗余信息清理。与你当前任务无交集。】
内部流程优化与冗余信息清理。
一个听起来人畜无害的描述。
但“清理”这个词,在“夜鸮”的词典里,从来都沾着血。
沈清歌看着这行补充说明。
目光在“内部流程优化”和“冗余信息清理”上短暂停留。
然后,她关掉了界面。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她知道了。
“清扫者”,至少在明面上,是一个负责“内部清理”的角色。
而它,刚刚通过一个废弃的、满是漏洞的通道,联系了市第六人民医院的旧服务器。
为什么?
优化什么流程?清理什么冗余信息?
谁的冗余信息?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市第六人民医院就在那片灯海的某个边缘角落,像一座沉默的、收容着痛苦和死亡的灰色岛屿。
母亲此刻就躺在那里。靠着冰冷的仪器和廉价的药物,维持着最后脆弱的生命。
37天。或者更少。
一个完美的“清理”目标。如果她变得“冗余”的话。
沈清歌的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上。
指尖感受着那种坚硬的、无法穿透的冰冷。
玻璃映出她的影子,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令人心寒。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只有一种冰冷的、逐渐清晰的决断。
她必须去一趟。
不是以沈清歌的身份。
而是以“夜鸮”执行者的身份。
去亲眼看看。
那条故意被留下的、通往陷阱或者真相的裂缝。
究竟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