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灯火像一片凝固的、虚假的星海,沈清歌的指尖还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模糊的印痕。市第六人民医院,那个名字在脑海里反复敲打,与母亲苍白虚弱的面容、赵振远冰冷的死讯、还有“清扫者”那诡异的访问记录缠绕在一起,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能等。不能指望“夜鸮”的仁慈或疏忽。
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先于她踏入那片区域,而又不引起过多警惕的眼睛。
阿哲。
那个技术过剩、恐惧过剩、却又被好奇心驱使的年轻技术员。
她转身,走回桌边,拿起内部通讯器。没有犹豫,直接呼叫。
滴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急切地接起,仿佛那边的人一直守着。
“喂?”阿哲的声音压得极低,背景里是某种仪器高频运行的微弱嘶嘶声,掩盖不住他语气里的紧张,“你……你没事吧?刚才……”
“我需要你做一个远程扫描。”沈清歌打断他,声音平直,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核心,不给他任何思考或退缩的时间,“目标:市第六人民医院,旧服务器机房,物理位置可能在地下二层B区。扫描重点:近期所有非标准数据访问的物理痕迹,特别是……”她稍作停顿,报出了一串极其晦涩的、源自早期“黑墙”测试版的漏洞代码特征,“……这类特征的校验残留。还有,所有与该区域关联的、异常的后门程序激活记录,时间范围锁定在过去72小时内。”
通讯那头陷入死寂。只有那高频的嘶嘶声持续着,像毒蛇的吐信。
几秒后,阿哲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恐惧:“你疯了?!那是……那是‘清扫者’碰过的地方!而且医院系统再老旧也是受基础保护的,远程深度扫描会被记录警报的!‘鸮’一定会知道!我会被……”
“用‘幽灵’车的诊断协议作为跳板。”沈清歌再次打断,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它的车载系统有市政应急车辆的模拟权限白名单,能最大程度降低触发医院基础防御的概率。扫描载荷伪装成车载医疗设备定期上传的效能数据包,封装格式用你上次提到的、第三套废弃模板,那套模板的校验规则有漏洞,可以嵌入额外指令而不易被察觉。”
她精准地抛出一连串技术指令,仿佛早已在脑中演练过无数次。这些碎片,来自她暴力破解大脑时吸收的、阿哲之前絮叨过的冗余信息,来自对“幽灵”车机系统的短暂接触,来自那些死亡视频背景里一闪而过的错误代码。
物尽其用。
阿哲彻底没了声音。只有呼吸声通过通讯器传来,变得粗重而混乱。他能听到牙齿轻微打颤的咯咯声。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套废弃模板……”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惊骇。
“做,还是不做?”沈清歌问。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是冰冷的选项。
漫长的沉默。
嘶嘶的高频背景音里,阿哲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坐标……”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完全变了调,“给我一个具体的坐标偏移量……不能直接指向目标机房,需要绕开几个动态监测点……”
沈清歌报出一串数字。是她根据医院公开的建筑蓝图(刚才通过后门快速检索到的)和“清扫者”可能选择的路径反向推导出的最佳切入坐标。
通讯那头传来一阵疯狂敲击键盘的噼啪声,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载荷注入中……协议伪装完成……跳板建立……扫描启动……”阿哲的声音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上了一种技术员陷入极限操作时的狂热腔调,暂时压过了恐惧,“上帝……这太冒险了……通道稳定性只有37%……”
沈清歌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虚无的某一点上。
几分钟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过。
只有通讯器里传来的、阿哲时而急促时而凝重的呼吸和键盘敲击声。
突然!
敲击声戛然而止!
阿哲倒抽一口冷气,声音瞬间变调,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等等!这……这是什么?!”
通讯器里传来他猛地推开椅子、撞到什么东西的混乱声响。
“不……不可能!”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信号被反向锁定了!来源是……是内部协议地址!它……它早就埋好了陷阱!它在等我!”
几乎是同时!
沈清歌这边的房间,灯光猛地剧烈闪烁!频率极快,如同濒死者的抽搐!
墙壁内部传来电缆过载的可怕嗡鸣和噼啪声!
桌上的黑色手机屏幕疯狂乱闪,扭曲的色块和线条爆炸般充斥屏幕!
【警告:未授权访问尝试!】 【警告:核心协议被触发!】 【一级警戒!一级警戒!】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尖锐地响起,不再是骨传导,而是直接从房间的隐藏扬声器里爆发出出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脚下地板传来比上次更加剧烈、更加深沉的震动嗡鸣,仿佛有什么庞大的地下设施被彻底激活,正带着毁灭性的能量攀升而来!
走廊外,沉重的、混乱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响起!不止一个!正在高速逼近她的房门!
“不——!!!”通讯器里,阿哲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伴随着某种金属设备被狠狠砸碎、玻璃爆裂的可怕声响!
紧接着!
通讯被强行切断!
死寂。
只剩下房间里疯狂的灯光闪烁、刺耳的警报嘶鸣、地板的恐怖震动和门外越来越近的、充满暴力的脚步声!
沈清歌猛地站起!
椅子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她站在原地,在疯狂闪烁的光影和刺耳的警报声中,像暴风眼中心一样静止。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双眼睛,冰冷地、急速地扫过混乱的房间,扫过疯狂报警的手机,扫向那扇即将被暴力破开的房门。
计算着时间。
计算着距离。
计算着每一步的可能性。
陷阱。
果然是陷阱。
但不是冲着她来的。
至少,不全是。
是冲阿哲去的。
那个好奇心过剩、技术过剩、恐惧也过剩的“工蜂”。
“清扫者”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破绽。
那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针对特定技术特征和操作习惯的捕鼠夹。
而她,递给了阿哲最后一块奶酪。
脚步声已在门外!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门板上!
厚实的实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锁扭曲、崩裂!
下一秒,门就要被暴力撞开!
沈清歌深吸了一口充斥着焦糊味和警报声的空气。
然后,她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
主动地,迎向了那扇即将被摧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