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死寂的深潭

顶层。

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

沈清歌的目光从屏幕上抬起，掠过地上狼藉的门板碎片，投向走廊外。警报声已歇，那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的混乱更压迫神经。

她没有迟疑。

迈步，跨过门槛。塑料拖鞋踩在木屑和碎渣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走廊空旷，壁灯投下冷白的光，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某种金属灼热后的气息。

没有指引。但她知道往哪走。

这栋别墅的结构图，早已在她暴力破解大脑时，被强行烙印在意识深处。哪个方位有隐蔽的升降梯，哪个通道通往更高处，一清二楚。

她走向走廊尽头一幅巨大的、看似装饰用的抽象金属壁画。手指在壁画边缘某处不起眼的、模仿铆钉的凸起上按特定顺序按压。

嗡——

壁画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后面一部轿厢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私人升降梯。门开启，内部空间狭小，没有任何按钮，只有一個虹膜扫描器。

她站进去，抬头。

红光扫过眼眸。

梯门合拢。失重感传来，高速上升。

梯厢内壁光滑如镜，映出她苍白平静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几秒后，梯门再次滑开。

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涌来。冰冷，干燥，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臭氧和精密仪器运转时的极微弱气息。这里的温度明显更低。

眼前是一个极度开阔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观景平台结合了某种指挥中枢的混合体。整面墙都是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窗外是吞噬一切的城市夜景，灯火如同匍匐在脚下的、流动的星河。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处操作台散发着幽蓝的屏幕光，和数据流动时产生的、不断变幻的微弱光晕。无数屏幕悬浮在半空，或嵌入桌面，上面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数据流、卫星云图、交通网络监控画面，以及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抽象的动态模型。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机器散热风扇极低沉的、恒定的嗡嗡声。

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一张看起来极度符合人体工学的黑色座椅里，面对着最大的那块弧形主屏幕。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加密过的通讯日志流。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便服，肩膀宽阔，坐姿挺拔，一动不动。头发是整齐的银灰色，梳得一丝不苟。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的、沉重的权威感。

沈清歌的脚步在升降梯口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向前，踩在冰冷光滑的、似乎能吸收一切声音的特殊材质地板上，在距离那背影约三米处停下。

她没有开口。

座椅缓缓转了过来。

一张脸映入眼帘。年龄大约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面容冷峻，线条硬朗得像用刀斧劈凿出来。额头和眼角有着深刻的纹路，但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如同经过最精密校准的扫描仪，沉淀着经年累月的、洞悉一切阴谋与秘密的冰冷光泽。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送抵的、性能待测的工具。

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保养得极好，却透着一股能轻易扼断生命线的力量感。

“沈清歌。”

他开口。声音不高，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清晰，砸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带着回音。

“编号737，任务失败，清理于地下车库。编号890，因泄露‘通道’信息，裁决于安全屋。编号1022，抗拒指令，处理于运输途中。”

他报出的，正是之前死亡视频里的那些编号和结局。语气平淡得像在朗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清单。

“阿哲，‘工蜂’，技术支援员。”他继续道，目光依旧锁着她，冰冷无情，“三分钟前，因擅自利用系统漏洞进行未授权深度扫描，并试图反向追踪高阶权限指令，触发内部清理程序。已处理。”

已处理。

三个字，给那个年轻、慌张、技术过剩的技术员下了最终判决。

沈清歌的心脏像是被冰手攥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分毫。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早已预料到的、与己无关的结果。

银发男人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评估她这过分平静的反应背后，究竟是绝对的服从，还是别的什么。

“你的测试结果很有趣。”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赞赏，只有冰冷的剖析，“高压下的绝对冷静。信息处理能力超出基准线37%。对指令的服从度……表面完美。”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交叠的双手食指极轻地相互点了一下。

“但你有好奇心。沈清歌。”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编号，却带着更深的寒意，“而且，你懂得如何巧妙地利用规则，甚至利用别人的好奇心，去触碰边界。”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诱导阿哲去探查医院服务器的事情。甚至可能……那本身就是一个针对阿哲、也针对她的双重测试。

“在这里，”银发男人缓缓站起身，他很高，站起来时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阴影投在沈清歌身上，“好奇心不是优点。是燃料。要么推动你更快地燃烧，完成任务。要么……”他微微倾身，那双冰冷的眼睛逼近，仿佛要看穿她灵魂最深处，“……引火烧身，烧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存在过。”

他伸出手，不是朝向沈清歌，而是指向旁边一面突然亮起的副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市第六人民医院的立体结构图，其中一个位于地下二层的区域被高亮标红。

“你的母亲，王淑芬。肿瘤晚期，多器官衰竭。”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波澜，“她的生命，像风中的残烛。按照自然进程，或许还有37天。或许更短。”

屏幕上的图像切换，变成实时监控画面——一间拥挤的多人病房，其中一个床位，瘦削的老人闭着眼，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胸口微弱起伏，周围是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画面清晰得能看见她眼角凝固的泪痕和干裂起皮的嘴唇。

沈清歌的指尖在身侧微微抽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

但银发男人的目光，像最精准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点微小的波动。

他的唇角，极其难以察觉地向下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现在，”他收回手指，重新背起手，目光重新变得居高临下，充满绝对的掌控力，“告诉我。”

“你那点危险的‘好奇心’，还想继续吗？”

问题像一把淬冰的匕首，悬停在半空。

等待着她的答案。

也决定着她，和她母亲最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