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无声地滑入别墅地下车库，像一滴墨汁回归漆黑的瓶腹。引擎的低鸣熄灭，死寂包裹上来，比外面西郊废铁场的血腥夜更令人窒息。
沈清歌坐在驾驶座里，没有立刻下车。
运动墨镜已经摘下，搁在副驾上。眼前是熟悉的车库景象，冰冷，空旷，无菌。但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废铁场那浓重的铁锈、机油、以及新鲜血液混合的野蛮气息。耳朵里，也似乎还回荡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濒死的哀嚎。
屠夫那双兴奋而残忍的眼睛，隔空点向她的手指。
【我看见你了。】
那不是幻觉。
她推开车门，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坪漆上。脱下那身特殊材质的驾驶服，换回房间里那件柔软的黑色衬衫时，皮肤的触感异常清晰。布料摩擦过手臂，带走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冰冷的血腥气。
乘坐隐蔽升降梯回到二楼。走廊里，她之前房间那扇被暴力破开的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崭新的、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实木门，严丝合缝地嵌在门框里。墙壁和地毯也光洁如新，仿佛几小时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里，还极细微地残留着一丝油漆和新木材的味道。
“夜鸮”的清理和修复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她推开新门，走进房间。内部陈设依旧，极简，冰冷，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桌上的黑色手机屏幕亮着。
【指令完成确认。】 【资产回收率：100%。】 【评估：高效。】
下面，没有任何关于废铁场血腥后续的处理说明，也没有关于“屠夫”的任何询问。只有一条新的、简洁的指令跳了出来：
【明日09：00。顶层简报室。小组简报。】
小组简报？
沈清歌的目光在这四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在这里，“小组”这个词显得异常突兀和……陌生。一直以来，她接触到的只有单线的指令、沉默的连帽衫男人、惊慌的技术员、以及那个狂暴的“屠夫”。
还有凯斯。
现在，要有“小组”了？
她放下手机，没有回复。指令不需要回复，只需要执行。
走进卫生间，打开冷水，用力搓洗着脸和手。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试图洗去那无形中沾染的血腥气和暴力感。额角的头发被打湿，黏在皮肤上。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湿漉漉的脸。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看不到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近距离杀戮的波澜。
只有一种冰冷的、机器般的疲惫。
第二天。08：55。
沈清歌站在那幅巨大的抽象金属壁画前。手指按动机关。
壁画滑开。
里面的私人升降梯似乎与她之前乘坐的那部略有不同，内部空间更宽敞一些，金属壁泛着一种更冷的、暗蓝色的光泽。
虹膜扫描。
梯门合拢，上升。
这一次，梯门打开后，出现的不是一个开阔的观景平台，而是一条短而宽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
门口站着那个连帽衫男人。依旧帽檐压得很低，遮住面容，像一尊沉默的守卫雕像。他听到电梯声，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伸手在旁边的感应区按了一下。
灰色金属门无声地向侧滑开。
里面是一个灯光冷白的房间。不大，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看起来像是整体铸造而成的金属长桌，周围是七八张同样材质的椅子。墙壁是光滑的金属板，没有任何装饰或屏幕，只有角落里有几个不起眼的通风口。
房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屠夫”。他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黑色工装裤和紧身背心，但依旧掩盖不住那身夸张的肌肉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暴戾气息。他大马金刀地瘫坐在一张椅子里，两只穿着厚重工装靴的脚毫不客气地跷在桌沿上，双手抱在脑后，脸上带着那张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罩，露出的眼睛闭着，像是在打盹。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野兽般的压迫感，让房间里的空气都显得粘稠了几分。
另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距离屠夫尽可能远的位置。
那是一个女人。
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纤薄的无框眼镜。她坐姿笔挺，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的一台超薄银色笔记本电脑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面容姣好，但异常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过于严肃和刻板的气质。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看向门口的沈清歌。那眼神锐利、冷静，像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地从上到下扫过沈清歌，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评估。然后，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重新落回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似乎在进行某项不容打扰的重要工作。
沈清歌走进房间，拉开一张离两人都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
房间里一片寂静。
只有那个女人敲击键盘发出的、极其轻微却异常快速的嗒嗒声，像某种节拍器。
屠夫依旧闭眼假寐，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连帽衫男人没有跟进来，金属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09：00整。
房间一侧的金属墙壁突然无声地滑开一块面板。
凯斯的身影出现在后面。他依旧穿着合体的深灰色便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冷峻。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道暗门的口上，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房间里的三人。
他的目光在瘫坐的屠夫身上没有任何停留，在那个忙碌的年轻女人身上停顿了半秒，最后落在沈清歌脸上。
“从今天起，你们三人编为临时行动小组。代号‘镰刀’。”凯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屠夫’，负责物理层面的‘说服’与‘清理’。”
屠夫依旧闭着眼，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表示听到的哼声。
“‘账簿’，负责信息处理、财务追踪与后勤支援。”凯斯看向那个年轻女人。
被称作“账簿”的女人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对着凯斯的方向微微颔首，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明白，先生。”
“沈清歌，”凯斯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代号‘清道夫’。负责行动策划、目标评估与现场执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是要穿透她的颅骨，看到里面的脑组织。
“你的第一次独立‘清扫’评估良好。但小组协作是不同的考验。我需要看到绝对的效率和默契，而不是无谓的试探和内部损耗。”
他的话语里带着明确的警告，指向她之前诱导阿哲的行为。
“你们的第一个协作任务。”凯斯继续道，没有任何过渡，“目标：林薇薇的母亲，张兰。”
沈清歌的指尖在桌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氏崩塌，但有些旧账需要彻底清算。张兰手中可能掌握着某些关于其丈夫林国栋、以及其女儿过往交易的隐藏证据或记录。我们需要在她将其泄露、或用来与我们讨价还价之前，确保它们被彻底‘回收’。”
“任务要求：接触张兰，‘说服’她交出所有隐藏记录。必要时，可以进行‘彻底清理’。”凯斯的语气冰冷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公事，“任务时限：24小时。”
“任务简报和目标当前住址已发送至你们的终端。”
说完，他没有任何征求意见的意思，直接转身。
暗门面板无声滑回，将他的身影吞没，墙壁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痕迹。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账簿”已经重新开始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数据流滚动，显然是在调取和分析凯斯刚刚下达的任务资料。
屠夫终于放下了跷在桌上的脚，靴跟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伸了个懒腰，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脆响。然后，他转过头，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透过面罩，直接盯住了沈清歌，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一丝玩味。
粗糙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喂，‘清道夫’。”
“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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