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在身后合拢,将地下车库那冰冷的、混杂着机油和暴力残留的气息隔绝在外。沈清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站了几秒钟。
走廊里,“账簿”离开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屠夫那晃荡的、充满压迫感的步伐也远去了。只剩下这片属于她的、极简而冰冷的空间,和窗外永恒不变的、虚假的城市灯火。
她走到房间中央,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只有屏幕碎裂的手机在桌面上发出微弱的光,像一只窥探的眼。
【任务失败。】
“账簿”僵硬的声音还在耳边。主机自毁的青烟,似乎还能闻到那刺鼻的焦糊味。
凯斯那最后审视的三秒钟,像冰冷的探针,试图钻入她的颅骨。
她缓缓从口袋里拿出那台属于“夜鸮”的纯黑手机。指尖冰凉,解锁。屏幕上,夜鸮图标安静悬浮,下方没有任何新指令,只有之前任务简报的残留记录。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快速操作,调出一个极其隐蔽的、经过多重加密的本地存储分区——这是她利用之前“脑力过载”时窥探到的系统底层漏洞,自行开辟的一小片阴影区域。
将拍摄的圣经密文照片,从个人手机快速传输过来。数据流无声无息,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然后,她清除了个人手机上所有的相关记录和传输痕迹,甚至进行了多次覆写。将那台旧手机扔回桌上,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现在,秘密安静地躺在了“夜鸮”的内部。灯下黑。
她拿起黑色手机,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用透明墨水写就的怪异符号和数字组合上。纸张的纹理在高清照片下清晰可见。
这不是标准的密码本。更像是一种私人约定的、高度个性化的代号系统。夹杂着零散的英文单词缩写、数字、以及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
需要密钥。或者,一种特定的解读方式。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房间四周。冰冷的墙壁,光滑的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这里不提供任何工具。
但她有。
她再次闭上眼。
这一次,不是暴力压榨大脑去计算和记忆。而是更精细地、更危险地……回溯。
回溯在张兰卧室里的每一个细节。光线的角度,空气里尘埃的味道,手指触摸到圣经羊皮封面的细腻触感,翻动书页时哗啦的声响……以及,看到那些透明字迹时,瞬间掠过的、所有与张兰、与林家相关的记忆碎片。
像一把极细的筛子,在浩瀚而混乱的信息泥沙中,过滤着可能相关的颗粒。
林国栋的习惯。他早年似乎热衷密码学,书房里有过一些相关的书籍。
林薇薇的学生时代。她似乎喜欢用某种星座符号和数字结合的方式来写日记。
张兰本人……她娘家似乎和印刷出版行业有关?对纸张极其敏感……
还有……那些死亡视频里,某个一闪而过的、背景白板上的奇怪记号……
无数碎片被强行关联、比对、试错。
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比之前更加尖锐,像有细针在里面搅动。神经末梢传来过载的灼热感。
她强行维持着意识的绝对专注,将痛楚隔绝在外。
几分钟后。
她猛地睁开眼!
眼底血丝弥漫,但一点冰冷的幽光骤然亮起。
手指在手机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个简单的文本编辑器。
她开始尝试将那些怪异符号,与她记忆中林薇薇曾用过的一种幼稚的、混合了星座符号和生日数字的替换法则进行对应。
不对。
又尝试林国栋可能偏好的一种古典密码的变体。
还是不对。
脑仁突突地跳痛,像要裂开。
她停下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照片。
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纸张本身。那极其细微的厚度差异,偏白的色泽……
张兰的娘家……印刷行业……纸张……
一个极其冷僻的念头闪过。
她再次尝试。这一次,不再关注符号本身,而是将每一行透明墨水字迹所在的、圣经原文的特定单词首字母提取出来,与符号进行对应校验。
失败。
又尝试行数、段落间隔与数字的关联。
依旧失败。
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一些。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忍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头痛。失败的尝试像淤泥一样堵塞着思维。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种徒劳的消耗时——
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很多年前, before everything turned to shit. 林薇薇曾得意洋洋地向她展示过一个“谁也看不懂”的秘写方法:用柠檬汁混合某种特定的透明胶水,写在吸水性强的纸张上,字迹干透后几乎看不见,只有在特定角度的强光下,才能隐约看到痕迹。而解读的关键,不在于字迹本身,在于书写时垫在下面的、另一张打了微孔的“密钥卡”,墨水会通过微孔在纸张上留下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压痕凹点……
当时她觉得幼稚可笑。
沈清歌猛地坐直身体!忽略掉剧烈的头痛,将手机上的照片放大到极致,焦距对准那些透明字迹周围的纸张区域!
光线调整到最强!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
看到了!
在那些透明字迹的下方,纸张纤维的纹理中,确实存在着一些排列极其规律、微小到极致的、类似针尖按压留下的凹点!
不是符号!是这些凹点!
这些凹点才是真正的信息载体!
那些透明墨水字迹,很可能只是幌子,或者是为了在特定光照下辅助定位这些凹点!
她的心脏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指尖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微微发颤。
她快速将照片上的凹点分布记录下来,转换成二进制代码。
然后,尝试与几种常见的编码协议进行匹配。
ASCII……不对。
EBCDIC……不对。
自定义偏移……
当尝试到一种常用于某些老旧工业控制系统的、非标准的编码方式时——
乱码般的二进制序列,开始呈现出有意义的组合!
出来了!
第一行破译出的文字,是残缺的,但意义明确:
【……备份未在……确认销毁……】
第二行:
【……通道‘渔夫’……失效……启用‘渡口’……】
第三行,是一串混合了字母和数字的代码,像是一个坐标或者访问口令:
【Z7R4-T9P0-22X……】
沈清歌的呼吸骤然屏住!
“渡口”!
这个代号,她见过!在她之前脑力过载、信息“溢出”时,无意中捕捉到的那个危险坐标所关联的代号!
张兰果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用这种极端隐秘的方式记录了下来!这很可能就是林国栋留下的、连“夜鸮”都未必完全掌握的一条紧急备用通道或者安全屋信息!
而“渔夫”失效……是不是指赵振远那条“处理脏东西”的流水线已经被弃用或摧毁?
还有“备份”……是指林氏那些真正致命的、没有被发现的备份数据吗?它们在哪里?张兰说“未在”哪里?“确认销毁”了吗?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冷,却又异常清醒。
就在这时——
桌上的黑色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没有新信息,没有指令。
只有一个简单的、不断闪烁的红色叹号标志,下面一行小字:
【检测到异常脑波活动与高负荷运算。请立即终止非授权解密行为。】
警告!
“夜鸮”监测到了她刚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
虽然它可能还不知道具体内容,但已经起了疑心!
沈清歌猛地松开手指,仿佛手机烫手。
她向后靠进椅背,胸口微微起伏,快速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屏幕上,那个红色叹号依旧在固执地闪烁,像一只冰冷的、充满警告的眼睛。
盯着她。
也盯着她刚刚破译出的、那足以引爆一切的秘密。
房间里死寂无声。
只有那个红色叹号,在黑暗中。
一下,一下地。
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