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和“幽灵”一前一后,引擎低吼着撕裂夜色的寂静,将那座吞噬了无人机的废弃码头远远甩在身后。车内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而压抑。
“账簿”抱着已经黑屏的笔记本电脑,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公路,里面交织着技术失败带来的挫败感和一丝未散尽的惊悸。两架精心改装的无人机,在几秒钟内被未知的强力干扰瞬间摧毁,这对她而言不仅是任务失败,更是一种对她技术自信的无情打击。
屠夫开着面包车,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着,粗壮的手指用力敲打着方向盘,暴躁得像一头被挑衅后无处发泄的困兽。猎物还没见到影子,就先折了探路的爪子,这让他感到极其不爽。
只有沈清歌,安静地坐在“幽灵”的驾驶座上,双手平稳地扶着方向盘。运动墨镜已经摘下,窗外的路灯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却照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前方路面上,但瞳孔深处,却在飞速地回溯、分析着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交锋。
强力干扰。定向明确。瞬间致盲。
这不像是临时布置的防御。更像是一种……长期部署的、高度自动化的主动防御系统。而且,干扰的频段和强度,与她记忆中“夜鸮”资料库里某种已被列为“高风险禁忌”的、源于早期军事实验的废弃技术特征,有微妙的吻合。
还有2号无人机失联前捕捉到的那一闪而过的、海面上的微光。
是巧合?是月光反射?还是……别的什么?
“渡口”绝不是简单的林氏废弃据点。下面埋着的东西,恐怕比张兰圣经里暗示的还要惊人。
而“夜鸮”……它知道多少?它是想借她的手去触碰这个马蜂窝,还是……连它自己也对这个“渡口”心存忌惮,需要一枚棋子去投石问路?
思绪电转间,车辆已经驶回了别墅区外围。
就在即将拐入通往地下车库的私家路段时,沈清歌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侧后方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很普通的车型,贴着深色膜,但停的位置……恰好能观察到车库入口的来车方向。
她的心脏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
不是“夜鸮”的车。风格不对。
而且,就在她的“幽灵”驶过的瞬间,那辆车的驾驶座侧窗,极其细微地向下降低了一厘米左右,又迅速升了回去。一个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的动作。
有尾巴。
不是“夜鸮”的人。
是谁?
林家崩塌后的残余势力?赵振远背后的黑手?还是……“渡口”相关的、被刚才的无人机侦察惊动的另一方?
她不动声色,没有减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操控着“幽灵”平稳地拐入了私家路,将那条尾巴暂时甩在了视线之外。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粘在了背上。
地下车库。冰冷的灯光,空旷死寂。
两辆车停稳。
屠夫率先跳下面包车,砰地一声甩上车门,脸色阴沉地走向升降梯,嘴里依旧骂咧咧:“妈的,白跑一趟!下次直接让老子过去拆了那鬼地方!”
“账簿”抱着电脑下车,脚步有些虚浮,她看了一眼沈清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僵硬地推了一下眼镜,低声道:“我会提交详细的技术分析报告。”然后也快步走向另一个通道口。
沈清歌最后一个下车。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幽灵”车旁,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车库的各个角落。监控探头的位置,通风管道的走向,阴影可能藏匿的地方……
一切如常。
但那种被窥视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从外部,转移到了这栋建筑内部。更隐蔽,更无处不在。
她走向通往自己房间的升降梯。
指尖刚刚按上呼叫钮——
身上的黑色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指令到来的那种连续震频,而是一声短促、尖锐的单次震动,像警报。
她拿出手机。
屏幕亮着,但没有任何新信息或提示。只有那只夜鸮图标,似乎……比平时颜色更深了一些?像浸透了浓墨。
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高频电流的嗡鸣声,从手机内部传出,持续了大约两秒,然后消失。
手机恢复正常。
沈清歌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这不是系统故障。这是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来自“夜鸮”本身的……异常波动?
是因为“渡口”的干扰反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升降梯上方那冰冷的金属顶板。仿佛能穿透层层结构,看到顶层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
凯斯。他现在在做什么?他接收到刚才无人机失联的信号了吗?他对那辆跟踪的黑色轿车,知情吗?
电梯门滑开。
她走进去,按下楼层。
梯门合拢,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回到房间。门在身后合拢。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但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每一盏灯后面,都隐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
“渡口”的陷阱。外部的尾巴。 “夜鸮”的异常波动。
三股无形的压力,从不同方向挤压而来。
她抬起手,指尖再次拂过袖口那枚纽扣。
粗糙的凹点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秘密还在。
她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现在,需要耐心。需要像潜行的猎手,在黑暗中分辨风声,等待猎物先露出破绽。
她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台黑色手机。
屏幕亮起,夜鸮图标安静如常。
她点开任务栏,开始撰写关于“渡口”侦查失败的报告。语气客观,分析冷静,将失败原因归结于“预料之外的、高强度定向干扰”,并“建议提升后续行动的技术装备等级与风险预案”。
像一个最忠诚、最尽责的执行者。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份报告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层伪装。
每一步后退,都是为了下一步更致命的进攻。
她按下发送键。
报告传输出去。
然后,她关闭手机屏幕,走到房间的角落,盘膝坐下,闭上眼睛。
不是休息。
是调整。是将自己的状态,彻底融入这片冰冷的黑暗。
像一块沉入深海的冰。
无声。
无息。
等待着重见天日、亦或彻底崩解的那一刻。